朱宸济无意识的尾随着值事的脚步,回头看了床上的梅留云最后一眼,一瞬间,从梅留云进宫到现在多少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景象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朱宸济的眼前,他赫然警觉到梅留云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跟着内侍走到门口,朱宸济眼角余光瞟到桌上,看见放着一把大剪刀,他突然走过去,拿起剪刀,用力从左手的虎口往下深深的刻划了一道直至手腕,鲜血顿时洒得他满身都是。
「四王爷!」内侍发现朱宸济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连忙飞奔阻拦却已经来不及,朱宸济早一步将剪刀放回原位,并将左手举高。在场内侍一起跪倒在地上,全都吓得脸色发白,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四王爷,您这么折煞自己,谁担当得起啊……」
朱宸济却一脸平静但语气严厉的命令:「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说完,便径自走去坐在梅留云的床边等着。
太医院闻讯立即派遣太医赶到内监房为四皇子治伤,在朱宸济的威逼要胁之下,自然也一并为梅留云看了诊,说他的病情不轻,必须到更暖的地方静养。从那天起,梅留云便离开内监房,送进钟粹宫的偏院长住下来。
刚开始梅留云昏迷恍惚,朱宸济几乎片刻不离的在病榻边看护着他,从擦汗到饮食喂药都亲自照料,不假他人之手,由于意识不清,喂汤药时梅留云经常无法下咽而吐出;朱宸济竟以反常的细心与耐性,伺候他慢慢喝汤喂药到涓滴不剩。
「你总算听话了……」看着依偎在怀抱中的梅留云,朱宸济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一口药,「就这样乖乖的跟着我,不是能少吃很多苦头……」朱宸济喃喃自语似的说。
但是,如此任人摆布、顺从屈服就不是倒霉鬼了,朱宸济心想,他希望梅留云能张眼瞪他、开口顶嘴,他喜欢那个倔强和固执。
经过数日调养,梅留云终于张开眼睛,一看到朱宸济的脸,他却又闭上眼、别过头,而且不开口、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他的病情再度恶化,朱宸济没办法,只好离开。
由于梅留云的手伤未愈、加上体力尚虚,每天都有专人为他送饭照料,朱宸济没有再探望过梅留云,然而每天询问他的状况,甚至每餐膳食菜色都是朱宸济指定,也算无微不至。
但是梅留云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天气不错,雪霁天晴。」过了一个月,梅留云已经可以自己坐起、下床稍微走动,这段期间,黄贵妃的贴身小侍女妙娟都会来看他。
妙娟比朱宸济年长五、六岁,梅留云修养的期间,都由她送朱宸济到练功房练功、到毓庆宫上课,梅留云注意到妙娟最近的脸色红润、眉梢带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你一直不说话,还在生四皇子的气吧。」妙娟微笑着说:「该怎么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气也是应该的。」何止气,根本就是讨厌极了,梅留云心想。
「四皇子的煞星脾气收敛很多,不会随便打骂人了,这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妙娟继续说:「不过,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也的确得感谢他才是。」
梅留云低下头,为了让太医破例为他看诊,朱宸济自伤左手的疯狂举动,旁人早已重复告诉他好几遍。当他昏迷的时候,朱宸济在病榻旁亲自照料喂药,更被当成千古奇闻,梅留云记得父亲告诉他「受人涓滴之恩,也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救了他一条小命,但是梅留云又觉得委屈,难道他得当作什么苦都没受过一样,轻易原谅朱宸济?
妙娟自是不知梅留云百转千回的思绪,她摸摸梅留云的头,「在房里闷太久,只会让人郁闷,出来散散步吧。」妙娟半推半哄的把梅留云拉下床,「四皇子在等你呢。」
来到御花园,朱宸济早就凉亭里等着,梅留云慢吞吞的走过去,朱宸济还是往常那般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到恩人不会叫吗?」
恩人?梅留云愣了一下,这该不会成为把柄,一辈子都得被朱宸济踩在脚下吧?梅留云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了一声:「王爷。」
「要叫得甘愿一点。」朱宸济似乎不太满意,「看在你身体虚弱的份上饶了你,下不为例。」
什么脾气收敛很多,根本是变本加厉,梅留云心想,恨竟然自己误信了妙娟的话,煞星就是煞星,根本不会变好。
朱宸济又问:「请了那么久的病假,想不想你家王爷?」
「一点也不想。」梅留云怨恨的说。
朱宸济皱起眉头,瞪着梅留云,同时伸出手,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必然又要打他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朱宸济却用力将梅留云的右手拉过来,硬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里,「那可不行,因为王爷惦记着倒霉鬼,所以倒霉鬼得想着王爷。」
梅留云低头一看,讶异的发现手上竟是一块毫无瑕疵,内蕴精光质厚温润的白玉佩,仔细一看,玉佩上精雕细琢着一剪傲放的寒梅和几朵祥云,不知道为什么,梅留云突然脸红觉得害羞,「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我赏给你的东西就得好好收下,别废话。」朱宸济命令似的说:「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玉如意纸镇那种粗俗的东西不一样,不准说不喜欢。」
这算是朱宸济以他的方式「道歉」吗?梅留云紧握着玉佩,有些不知所措。看见朱宸济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始在御花园里散步,梅留云也立即跟上去。
体力尚未恢复,梅留云很快便感到疲惫,觉得头晕目眩,「我累了,休息一下吧。」朱宸济似乎察觉梅留云的异状,便找了藉口,率先走到旁边傍树坐下。
两个人沉默的四目相对非常无趣,朱宸济于是故意对着梅留云开玩笑说:「病假太久,你的课业都跟不上了,等重新回来上课,我再请高师傅罚你每天抄书。」同时随手拔了一枝松叶,夹在上唇假装胡子,故意模仿高存之的语气:「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要小侍读做什么都可以。」
梅留云别过头,原本不想理会朱宸济,但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一阵清风吹动,让草木树枝不断摇曳,「起风了……」朱宸济想提醒梅留云拉好衣襟别又着凉,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万花不敢与梅留云的嫣然一笑争艳似的,纷纷羞赧飘落。
朱宸济看痴了,不禁怦然心动。
第七章
小和尚渡能端着一盆水,在寒山寺后厢的一个客房忙进忙出,不久之前丰施主教两个人抬回来安顿在原本空下的客房里,渡能奇怪这个丰施主怎么把寒山寺当自己家里一样,而明吾主持却一点异议也没有。
据说当初丰施主来投宿的时候,明吾大师曾慎重其事的入定请示上天,说这个施主上应天星,虽然时下凶顽,不久却得清静,将来证果非凡;要寺里的大小僧众都要好好照应。
虽然大多数的僧人都不太服气,但渡能心想明吾住持是得道高僧,会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丰施主的确疯癫,但应该不是坏人。
一边想着,渡能一边为床上的病人擦额头上的汗,渡能不知道这个病人是谁,只依稀偷听到旁人说他叫卢文电,是什么茶庄的小少爷之类;因为惹上了锦衣卫,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都说锦衣卫缇骑很坏很坏,渡能心想,可是那个也在寺里投宿的锦衣卫梅千户看起来却不像坏人。有一次梅千户在后院赏花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当时也在旁边偷看的丰施主说:「真是天下绝色,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