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才是白眼狼。裴青在心里骂道。
王敞知他是博陵崔家最小的儿子,家里素来宠爱,无法无天惯了的,便拉了他的手道:“你不是嚷着说听文君姑娘操琴吗,来来来,我陪你过去。”
崔九推开他,整个人扑到裴青身上嘻嘻笑道:“我要操这具琴。”
裴青王敞闻言脸上双双变色。裴青手指微动,王敞已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道:“姓崔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九被他一骂,怔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你自己心里就没打过他主意吗,你敢说你就干净吗?”
王敞被他气得倒仰,正要去驳他,忽听水阁外有人道:“各位公子,好大的雅兴。”
那声音浑厚绵延,似是以内力传来,震得水面瞬间翻滚动荡,阁中乐器丝弦崩断,众人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般,酒醉已减去六七分。
众人一齐望去,见岸边一个人正大步朝水阁走来。有眼尖的已叫出来:“那不是沈大统领吗?”
来人正是沈锐,入了阁中 ,朝四面抱拳行礼过后,就将目光落在裴青身上。
崔九一个激灵,忙将不安分的爪子收回。
沈锐斜睨他一眼,二话没说将裴青扛在肩上,朗声道:“沈某告辞,各位继续。”
来得迅疾,走得神速,阁中众人尚在震惊之中。
沈锐扛了裴青出了清商馆大门,听见肩上裴青弱弱道:“放我下来,我想吐。”
裴青刚从他肩上下来,就忍不住蹲在一边狂吐起来。他本来就喝多了,又被沈锐扛着晃了半路,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哗啦啦吐了一阵,越觉浑身都没有力气,眼前一黑,就要瘫倒在地。
半空里伸出一双手臂,将他抱了起来,仿佛腾云驾雾般,待他缓过神来已在马车之中,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旁一人清远雅正气度弘旷,正是便服出宫的昭仁帝裴煦。
“皇上”裴青挣扎欲起。
裴煦止住他,温言道:“你不舒服,躺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欠张烟一个番外,乃也是苦命孩子
第四十一章
裴青便闭了眼,将一只手防备似的挡在眼前。
裴煦见他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好笑,道:“你昨日见着白晴川了?”见他手腕微微颤抖,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心道我还没追究你抗旨不遵,你倒先来和我置气。却仍是柔声说:“我不过先关一关他,做个样子,待这事过了,就让他回许州封地去,仍做他的逍遥侯爷。”他连自称都换了,见裴青依然不语,便叹口气道:“他是宣武年间的旧人,虽然生的精明,骨子里却是个情痴,不能为我所用,我们裴家对他已是格外开恩了。”
他说完回头再看裴青,见他咬紧嘴唇,左边面颊看起来甚为奇怪,便伸手去摸,从他脸上揭起一层易容。易容之下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眼角延伸至腮上,虽然已收了口,面部却有些浮肿,是以看上去不甚平整。裴煦用手指轻抚着那裂痕,感觉指下的皮肤剧烈抖动,怒道:“你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忽觉指尖薄湿,凝神一看,见裴青面上已是一片水光,那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
他心里一软,知道这个弟弟从来都是静水深流,如果不是心里苦得很了,决不会在人前掉泪。就将他抱起来,环在怀里,抚着他头发说:“不要哭,仔细伤口发炎。白晴川跟你说了什么,你这样难过?”
裴青只将脸埋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我也生在武帝时,虽然落地晚了,那些宣武遗事却还听老一辈讲过一些。武帝一代,多少英雄豪杰、能臣干吏,风云变幻,让人目眩神移。你看今日,国家养士百年,倒养出这么一群纨绔子弟来,真是越过越回去了。”他嗤笑一声,接着说道:“你外祖白雁声自是大大一个英雄,不必说了,你母亲和舅舅也是冠绝一时的人物。白细柳生性坚毅,十五岁时为武林盟主,十七岁放马北地,北朝无人敢掠其缨。白琼玉性。爱丘山,有泉石膏盲之疾,乃是江南百年一出的才子,只是体弱多病,难堪大任……”
裴青卧在他怀里,听他絮絮说着,昏昏欲睡,面颊上的泪水渐渐干了,心里却钝痛起来。那些事情已是十分久远,却件件与他有关,往事并不如烟,别人情深如斯,更衬出面前之人的狠心薄情来。
待他清醒之时,已是回到了家中,华灯初上,烟雾缭绕,被暖香软,身边靠着一人,只着亵衣,手里握着一卷书,见他醒来,便笑道:“酒醒了?”
裴青连忙起来,道:“裴青君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裴煦一边唤了人进来,端了些清粥小菜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大白天醉倒在街边呕吐,成什么体统,日后不许这样。”
他语气虽然严厉,表情却十分温和,喂裴青喝了几口粥,皱眉道:“你房里怎么没个使唤的人,偌大的府邸也就七八个下人,叫个人都要等半天的功夫。”
裴青想大概皇帝在他府中待了半天,却没人跟前跟后地伺候,受了冷遇,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要使唤的人做什么,那些事我都做的来,平白多出一张嘴吃饭。”
裴煦听他这样说,哑然失笑,道:“怎地出去一趟,变得这样抠门了?”
裴青本想说更抠门的人你还没见过,转眼看见裴煦身上的亵衣有缝补的痕迹,竟然说不出话了。
昭仁帝即位以来战事不断,想来手头并不充裕,荆蜀日后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更多,如今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节省到连内衣都要一穿再穿,一补再补。
裴青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又想到自己远离他在巴蜀的深山之中挣扎的时候,有别人在温暖的烛火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着衣衫,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更觉得嫉妒心酸。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回过淦京,好不叫自己看见今日的情景。
想起古人的诗句“旧栖新垄两依依,谁复挑灯夜补衣”,裴青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似乎早已埋在了蜀中那座冬天冻得硬邦邦的山里了。
裴煦见他神色恍惚,一言不发,柔顺地伏在自己身旁。只以为他在蜀中漂泊两年,吃了许多苦头,自己一句话便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便抚着他的头发道:“哥哥知道你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日后你跟在哥哥身边,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裴青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动。
他二人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倒真真是同床异梦了。
裴煦当夜就宿在长乐侯府,兄弟二人抵足而眠,仿佛又找回了在山庄中的闲散日子,其乐融融。
只是夜半惊醒,忽见身边已没了裴青身影,伸手一摸,被中尚有余温。他转头一看,竟然看见裴青一身亵衣,长发披拂,立在床头,静静看着他,见他醒来,便微微一笑。
裴煦一惊,便要起身,忽觉四肢无力,一时间惊觉连手臂也不能抬起。见裴青仍是温柔笑着,双目看人,却是恍然如梦的光景,心中大骇,脱口道:“阿柳,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裴青摇摇头,只道:“不是我。”
裴煦哪听得他说话,立时怒道:“裴青,你要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