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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洛瑰心中一动,便挑起眉毛问道:“那么……当初你咬舌自尽那一次,也是装死咯?”
安永脸色一沉,冷冷道:“那一次……是真的。”
奕洛瑰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了安永许久,才道:“我不希望你恨我,念在这次我救了你,你我就尽释前嫌如何?”
“陛下,爱、恨、喜、怒皆是挂碍,微臣不会放在心上,”安永望着奕洛瑰,沉默了片刻却又道,“只是陛下,您的手中有一把看不见的屠刀——若不放下这把刀,遇上熊要吃我时陛下能来解救,他日陛下要用这把刀杀我时,又有谁能救我?”
安永的话奕洛瑰不大明白,却隐隐能听懂他在介意自己会伤害他,心中不免懊丧:“罢了,我那一次是做得太过火,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安永却摇摇头,忽然笑了一笑,让奕洛瑰如坠五里云雾。
“陛下,那只是一时之痛,我没那么想不开,”安永说罢继续往前走,知道奕洛瑰跟在自己身后,于是边走边低声道,“很久以前,我也曾无比厌恶自己,自暴自弃的想法比现在要严重的多,直到有一天我在佛寺中得缘,才放下了心中许多的烦恼。”
“这我知道,”这时奕洛瑰在他身后插口道,“永安公子忽然信奉佛教,在新丰城也算一件大事。”
安永对此不置可否,只继续道:“那时候人人劝我自爱,可我都嫌自己肮脏,如何自爱?但佛不一样,他告诉我自己的确是肮脏的——我的身体臭秽可恶、不净不坚、无常易坏,胸中城府居住着贪淫、瞋恚、愚痴诸多恶鬼,真是宁把大地抟为小枣,也说不尽我这一身的丑恶,所以正该把自己弃如敝屣……可就是这样一具丑陋的皮囊,佛要度化世人时,也得先将自己装进去。”
“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原来我尽可以最放肆地轻贱自己,也可以最珍重地爱护自己。因为我的心中能放慈、悲、喜、舍——能为众生除无利益、能予众生无量利乐、能为众生心生欢喜、能为众生舍己一身。”安永说完,这时候转脸望着奕洛瑰,对他道,“我因为境界有限,时常还有牵挂,所以平日都把这些教诲藏在心里。今日将这些说给陛下听,只是希望陛下不要介怀,以为我还在记恨过去的那些事。”
奕洛瑰默默看着安永,嘴里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无比雪亮——这人之所以对自己说这些,根本就不是想让他释怀,而是在借此提醒自己:
他,尉迟奕洛瑰,就是那个崔永安宁愿舍弃肉身,也要从心中摘除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沐嵘曦送我的地雷~爆~~
话说,我写这篇文的时候,不大想给安永安排大段的心理独白,因为觉得难免流于说教、圣母。
所以如果有童鞋对安永的性格有疑问,欢迎留言提出来,这样我就可以在往下写的时候注意到。
文中安永说自己的境界有限——其实也就是我自己的境界有限,所以集思广益什么的最有爱了。
45第四十四章 直勤
天子却霜之后,御驾很快就离开盛乐返回了新丰。
这段时间奕洛瑰与安永之间相安无事;自他一走;安永更是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了达兰喀喇大渠的开凿。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这天安永又要进山,图默特立刻领了亲兵;寸步不离地随同保护。自从却霜那日安永遇熊之后;因为参加狩猎而忽略了安永的图默特被奕洛瑰一通好训,从此安永上哪儿他都战战兢兢地跟着;再不敢有半点闪失。
夏季的山林草木繁茂,时时有野兽出没;起初每当有狍子青羊之类从他们眼前窜过时,冬奴还会一惊一乍地惊呼;久而久之习惯了之后,再大的动响都不能干扰他骑在昆仑奴背上摘浆果了。
一行人陪着安永踏勘完毕,便赶在黄昏前一同回营地,半道上图默特走在前面披荆斩棘,忽然抬起一只手,示意部下噤声。众人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状,立刻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不敢移动。
一旦停下说笑,安永他们果然就听见侧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正钻过林叶缓缓靠近,听声音个头可小不了。
图默特立刻拔出两把佩刀,双手将刀刃轻轻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以示警告。哪知这只动物也不寻常,听见了示警声非但不窜开,反倒动得更欢。
图默特侧耳倾听,这时那声音已离得更近,听上去越来越像是人的脚步声,他立刻沉着地拉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声音来处,用柔然语扬声问道:“什么人?是人就答话!不然我就放箭了!”
来人不答,图默特又换了突厥语发问,还是没有回音,这时就见晃动着的草木中黑影一闪,一个十来岁蓬头垢面的小孩子窜了出来。
安永吓了一跳,立刻对图默特喊道:“是人,别放箭!”
这时小孩子听见了安永的话,顿时也喊了一声:“别放箭!”
图默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弓箭,喃喃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桃花石小孩。”
眼前这小孩子虽然衣衫褴褛,脸颊却丰圆可爱,看着像是偶然走失在这山中的孩子。那孩子听见安永说中原语,立刻投奔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喊道:“你们是可汗却霜的队伍么?我要见可汗,我要见可汗……”
一旁的图默特顿时傻眼,瞪着那孩子问道:“你这个小崽子,为何要见可汗?”
那小孩顿时警觉起来,掉脸警惕地看着图默特,却不肯再说话。
安永怕虎背熊腰的图默特吓到了孩子,连忙挥手制止了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问:“这一路只有你一个人?饿了吧?”
说罢他径自解下马鞍上的皮囊壶和干粮袋,递给那小孩子。那孩子一看见食物,两眼立刻饿狼似的亮起来,毫不客气地从袋中掏出肉脯和炒米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咳嗽,却不肯停。
安永等他顺过气,才又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直勤。”那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答。
“那么,直勤,你为什么想见可汗?”安永见那孩子犹豫地望着自己,眼中始终带着惊怯,便轻声安慰他,“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如果你有很重要的原因想见可汗,我们也许可以帮上忙。”
直勤又盯着安永看了片刻,最后终于相信了他,开口道:“可汗是我爹。”
当场一群人全惊住,尤其是安永眼睛瞪得最大——这……这不是《还珠格格》么?
图默特立刻扬起鞭子就要抽直勤,骂道:“你这个连柔然语都听不懂的桃花石小鬼,也敢大放厥词!还有你这名字,直勤——直勤就是王子的意思,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安永慌忙伸手将图默特拦住,劝解道:“将军别急着发火,他还是个孩子,先把话问清楚再说。”
“好,就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是如何成了柔然直勤的!”图默特气呼呼道。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永便吩咐众人继续下山,将这个孩子带回了营地。一番梳洗之后,小直勤暂时换上了冬奴的衣服,拖衣牵袖地走到众人面前,顿时把大家都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