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
“天市……”他喊,声音却被卡在了喉咙说不出来。
紫岳低头,发现博原那只没有抬起的手却掐在自己的咽喉处。
他要他们死。
这个认知如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
紫岳惊恐地甩脱博原的钳制,眼睁睁看着那只抬起的胳膊,重重摔下。
“天市……”终于能发出声音了,紫岳飞扑过去,在天市回头的瞬间将她死死护在自己身下。
雨一般的箭飞落而下,重重穿透紫岳的背心,从前心透出,钉在天市的身上。
博原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前,扯开了笑容。
箭落缤纷,瞬间就在这片空旷的雪地上,种出了一片箭羽组成的白色丛林。
在丛林的中心,血流成河。
几百根弓弦同时颤动所发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是一种仿若金乌从天际坠落般的呼啸,而几百支箭同时破空飞出的声音,则更像是空气在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摄政王益阳的剑指向纪煌胸口的那一刻,两种声音同时抵达,空气中隐然有什么东西微微振动,一股血腥之气霍然到来。
摄政王的剑尖被气流冲得向旁边歪了一分,纪煌趁机向后倒下,这一击功败垂成。他一愣,心重重地沉了下去,顿时觉得手脚冰凉,血往上涌,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纪煌。
纪煌见机极快,立即把握住空隙向后翻滚,躲进桌椅腿下的缝隙中。他高喊:“你们听着,杀了他,有重赏……”
摄政王不让他的话说完,一剑穿透茶几从上面戳下来,纪煌脸上血流如注。
他捂着伤处手脚麻利地穿过桌椅绕道屏风边上,这才勉强站起来,继续许以重诺:“谁杀了他的,这座宅子就是谁的了。”
摄政王的剑扫过他的面门,剑气所激,那缕引以为傲的长须飘然断落。
苍玉护卫中有人蠢蠢欲动。
纪煌豁出去了,一边跑,一边喊:“砍他一刀,赏宅邸一座。两刀奴仆三百,三刀良田千顷……”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甩开阻止自己的同袍手,高喝:“我来救君。”
新兵中立即有人响应,三四把刀同时砍向摄政王。
小皇帝吓得尖叫起来:“皇兄,小心。”
摄政王益阳充耳不闻,对脑后那几道杀气全然不予理会,后背空门大露,只一味以诛杀纪煌为首要之事,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纪煌已经无路可退,益阳凌空斩下,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长剑将他的身体生生劈成了两半。
剑身还未从纪煌的身体里撤出,身后三把刀同时砍中他的背部,顿时鲜血将身上的紫袍染成了酱色。
“皇兄……”小皇帝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赵大新冲另外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三人抱起小皇帝就往外跑。
益阳中了几刀,用剑杵地,支撑住身体,缓缓转过身来。
他心中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否则不但自己丢了性命,小皇帝也难逃厄运。
那几个壮着胆子动手的侍卫本从身后偷袭,又同时击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还能支持住。都不禁胆怯。
摄政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咧嘴冲几个人一笑,吓得他们连连后退。摄政王环视周围,见其他人仍在观望,举起剑朗声问:“昔日我虎贲营帐下的弟兄们,纪煌已死,还有愿意重新追随我的没有?”
几乎立即,就有几个老兵走出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愿随王爷左右,以供驱驰。”
摄政王嘿地笑了一声,放下剑重新支撑身体,“不愿意跟我的可以走了。你们几个,知道该怎么做的。”
几个老兵同声念诵:“生死与共,诛杀叛贼。”
那三个偷袭摄政王的护卫发现情形不对,刚要有所动作,老兵们如狼似虎扑过来将他们斩于乱刀之下。另外几个一直没有动作的护卫到此时也知道大势已去,在摄政王面前跪下。
直到此时,摄政王才重重喘了口气,萎顿地跌倒在地上。他抬手制止老兵们过来搀扶,问道:“赵大新,你把陛下藏哪儿了?”
赵大新等人期期艾艾从门外进来,他手上抱着的小皇帝还在踢打。
摄政王招招手:“陛下,烦您过来下。”
小皇帝挣脱赵大新飞跑过来,到了近前又刹住脚步,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坏:“皇兄,你没事儿吧?”
血汩汩地从后背三个伤口流出,顺着他的背滴到地上,汇成一滩。摄政王笑了笑,“受了点小伤……别看。”他用自己的正面迎向小皇帝,把伤势隐藏在后面。“陛下,你走近些。”
小皇帝又向前走了两步,被他诡异的脸色吓得不敢再接近。
摄政王低声道:“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里面早就惊动了。陛下无论如何不要离开这座楼,他们能保你一时安全。”
小皇帝皱眉:“那你呢?”
摄政王不理他,继续道:“我的人应该快到了。你只需坚持到那时便可。别慌,来,在我身边坐下。”
小皇帝还在犹豫,摄政王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皇帝不能不依他吩咐坐下。
摄政王的头靠过来,倚住小皇帝的冠子,外人看上去像是两人正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益阳笑得有些虚弱,血沫从口中溢出:“别声张,就这样,假装你在跟我说话。”
“喂,你怎么了……”感觉到浓烈的血腥味,小皇帝心慌起来,伸手去扶他:“你的头,好重……”不料手伸到摄政王的背后,摸到一手湿。“皇兄……”他尖叫起来。
“嘘……不是说了吗,别声张。”摄政王说完,突然朗声笑了起来,“陛下,不如你来指挥如何?”一连串的咳嗽,血沫飞溅,他却谈笑风生。
小皇帝明白过来,强压住慌乱,抬头扫视赵大新和其他护卫,按照摄政王的小声提示向众人吩咐:“你们俩,到窗口守着,你们四个,守住门口。如果私兵来犯,只可守,不可战。只要他们不烧房子,就千万别露头。坚持片刻,援兵就到了。”
他声音稚嫩,还带着少年人变声前的尖细,因为一连串的变故不由自主地发颤,但一代国君的风范已经隐然呈现,那些大了他二十多岁的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凛然遵命。摄政王看在眼里暗暗欣慰。
待到将护卫都打发开,摄政王益阳这才再无力支撑,身子一斜,靠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皇兄……”小皇帝连忙扶住他。
“陛下,若是臣醒不过来,天市就托付给你了。”他在孩子耳边轻声嘱咐。
“什么醒不过来?你不要晕过去,皇兄,不许晕……”小皇帝使劲儿想把他摇醒,不料肩头的重量越来越沉,触感却越来越冰冷。
小皇帝没有再听到摄政王的任何话语。
三十四 再世为人
心剧烈地疼。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万箭攒心,血流披面。梦里人往鬼来,熙攘纷繁。过往不断在梦中出现:菊田,相和宫深处弥留的太后,和小皇帝一起弄出来的水晶冰宫……还有许多许多,都被浓重的血色笼罩着,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相携都那么遥远,血色充盈,似乎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一路混沌,一会儿冷得牙齿打颤,一会儿热得全身冒汗,心口的疼痛波及全身,她不得不蜷起身子保护自己,却总被人强行拽开。
“别动,你给朕老实躺着。”隐约听见小皇帝的声音,忽远忽近,她伸手去抓,却总是捞空。
所有的梦境最后都会终结在紫岳身上。
即使在梦中,天市也清楚地记得,是紫岳在最后关头扑到自己身上,替她挡了那如雨的箭。箭穿过他的身体刺入她的心,昏过去的最后一眼,紫岳看着她,微微地笑。他的血滴在她的身上,他的命也舍在了她的身上。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梦魇,再无可能摆脱。
“醒来了?”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么熟悉,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笑。
仿佛从高处飞落而下,砰得一声摔回床板上。天市一惊,睁开眼睛。
夜色浓重似墨。月色清冷,从窗棱透进来,勾画出那人的身影。
他坐在床边不远的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