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爷睁大眼睛开颜笑道:“想我这一生享受尽了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也作威作福过了。人不可太贪心,有些事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一分强求不得。”
这狠心人掩面垂泪道:“三哥,我对不起你,我,我罪孽深重。”
咱们爷抚着他的手道:“凝弟,我十五岁丧母后,你便是我这世上最爱的人。你就骗骗三哥,亲三哥一亲,让三哥也好有一刻开心的时候。
这狠心人踌躇了一下,扑下去亲了亲爷的脸颊,爷凄恻地笑道:“只是亲脸么?”
这狠心人哭道:“三哥,我还是不能骗你,更不能骗自己的心。我过去心在二哥身上,现在的心在二哥身上,死了以后变了鬼,心还在二哥身上。我要是骗你,天地不容。”
爷脸上的神色又开心又凄苦,他柔声道:“也好,也好,三哥总算活着的时候是个明白人,死了又是个明白鬼。”
爷说完这句话,手便从那狠心人脸上慢慢落下来,这狠心人死命地抱住了爷嚎哭。那个医生就打晕了他,将他带走了。
我还记得咱们那慈爱的皇后去世时,拉着我的手道:“那燕,我是秋呈人,我父母早逝,唯一可依靠的三个表兄弟二个已经死了,一个找不着了,真心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了,抛下他,我真是舍不得,可是我活不下去了。我当你是自己孩子一样,真心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心地太软,不适合当太子。你替我好好照看他好么?”
我看着爷虽然闭上了眼,但是泪水却不停地滑下来。我没有完成皇后的嘱托,我当时本来要自杀殉主的,可是我想过了,我要先挖出这个狠心人的心肝来看看,他有没有心?
赫连那燕说完柳熙阳和玉龙吟的脸色都很难看,柳熙阳颤抖道:“姑娘,你可知道你家皇后的名讳?”
那燕毕恭毕敬道:“我家皇后姓古,是秋呈的昭义公主,她叫古清漪。”
柳熙阳张了半天嘴,眼泪便直滚下来道:“珠弟,珠弟,珠弟……”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别人都以为他是为风凝犯了这样的错难过,却没有想到里头还是有另外一层的。
柳熙阳心中极为难过,玉龙吟也是一样的伤心。当年秋呈宁亲王的大妃先是生了一对双生兄妹,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女儿,不久便去世了。宁亲王过了几个月就再娶了,不关心三个孩子。大姐古承雪十七岁的时候,宁亲王想把女儿送到寒珉去和亲,大哥古承霜不忍心看妹妹的一生都被毁了,便安排了妹妹和清河柳家的将军私奔了。古承霜被父亲打得半死,还带着小妹妹被父亲逐出了家门。但是古承霜已经在军中任参事,过不了多少时候就升将军,还把小妹妹嫁到了青山玉家。秋呈帝君为了络笼古承霜,便将皇后的妹妹下嫁给他,成了连襟。但是秋呈帝君后来听了宗室的谗言,想要彻底除去古承霜。古承霜知道不妙,但他是个愚忠之人,不想叛国。他知道小妹妹心高气傲,地位在她眼里可能比亲情要重要,所以带着唯一的女儿古清漪去见当时在龙泽养病的孪生妹妹。可巧,当时玉龙吟和哥哥都在大姨这儿,古承霜来了,他们见过舅舅发。古承霜很喜欢他们,捧在手心上的疼爱了一番。这表兄北弟只有一个姐姐,极是爱清漪。古承霜是来托孤的,希望妹妹能在自己死后,照料女儿。但是见妹妹病得骨瘦如柴,又不想说让妹妹伤心的话,住了一个月,便返回秋呈。一回去,秋呈帝君便让他只带三千军士去攻打南方的凶族,这古承霜壮烈殉国,柳熙阳的母亲重病之时,孪生兄妹感应奇特,感到哥哥亡故,仅仅三天,也离开人世了。
玉家兄弟和柳熙阳对表姐始终很想念。后来秋呈和北夏联姻,古清漪作为宗室女被选中,封为公主远嫁北夏。玉龙吟打听到了表姐的下落,他常常去探望,有时甚至在北夏皇宫住下来。这北夏帝君对玉龙吟不轨,居然用十日合欢散算计他,被皇后以身挡住了。从此玉龙吟就再也没有去过北夏皇宫,但对这位救了自己的表姐却很是怀念。后来听说她被北夏帝君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可是因为那十天的缘故,却生下了一个孩子,此后便消息不明了。
赫连那燕的这番陈述,勾起了他们对表姐的思念,乍闻表姐母子的死迅,两人全都痛傻在那里,一时不知此事如何处理?
赫连那燕却不管别人,只是一步步地逼向风涵道:“五爷,当年发过的誓算不算?这叫不叫忘恩负义?背叛兄弟?”
风涵的脸色铁青,他的脸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难看。殿中三百多人噤口无言,谁也不敢开口来劝风涵。玉龙吟软弱无力地叫了一声道:“涵儿,先将刺客带下去,咱们再好好商议如何处置。”
风涵抬头看了看娘亲,见娘亲一样脸无血色,单腿跪下道:‘娘亲如何处置刺客是龙泽的事,孩儿一向听娘亲的。至于我们兄弟的事,还请娘亲尊重江湖规矩,不要插手。”
风涵回头看着司马逸云道:“大哥你来处置。”
司马逸云心中如开了一个大洞,心思散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责备六弟么,他不到山穷水尽这一步,是不会做出逼死三哥的事。但是毕竟他逼死了对大家情深义重的老三,说凝弟没有错,这无论如何讲不过去。他声音变了调,带着双音道:“主上,属下想先出去一会儿,五弟,你向来最有担当,你看着办。”说完垂下坚挺的瘠背,飞步出殿去了。
金辰鹰站起来,红着眼抽出龙神剑走到那燕面前道:“那燕姑娘,你为主报仇也是理所应当,三弟之事,都由我而起。我以命相抵,你动手。”
这那燕也是个精绝刻毒的,她看都不看金辰鹰道:“二爷,冤有头,债有主,您又不是欠债的。您为欠债的强出头,却怎么不为债主索债?”
金辰鹰无言以对,他缓缓跪在风凝身边,伸出手想将他扶起来。风凝埋着头尖叫道:“你走开,离我远点儿。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自己害死了三哥,是个罪人,身上都是三哥的血。你走,走开。”
金辰鹰摇摇晃晃地向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那晶珠就不由自主的乱坠了下来。想起十五岁那年,三弟和自己并辔从北夏来到苦栎的种种往事,那个丰神玉秀的少年从此不见了,这个空洞只怕一生都填不了。他口中喃喃道:“三弟,三弟,你怎么就可以如此去了,怎么就可以如此去了……”
殿上只留下了风涵、柳涔和风凝了。风涵向弟弟逼了两步,柳涔慌乱的挡住,开口求道:“五弟,他已经受够了折磨,眼睛也瞎了。他在生死之间走了几遭了,你就饶他。”可是柳涔的话是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了。
风涵一把拔开了柳涔,对风凝暴喝一声道:“你抬起头来,你有勇气做,没有勇气承认么?你告诉我,那燕说的是不是句句属实!”
风凝霍得一下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除了没有人色之外,全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玉龙吟的心都碎了,表姐的死已经让他难过无已,儿子的绝望更让他痛心, 刚想拦住风涵,。风涵回过头来挡住 娘亲道:“娘亲龙泽有龙泽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陈其英他们几个长老同时出言责备道:“少主,您如何对主上如此无礼。主上还奈何不得你么?”
风涵眼中落下刚坚的男儿泪来道:“长老们,这真理公义本来就很脆弱,娘亲一脚就可以踩入地底,不是么?可怜我的表姨孤苦伶仃在北夏死去,唯一的儿子还被自己的亲人逼 死。娘亲您想护短么?”
话到了这份上,众人耸动,难道这北夏皇后和泽主他们是表兄弟关系么?玉龙吟已经不好开口为小儿子说话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听涔儿的话,将那刺客拖出去,这桩兄弟惨变就不会宣之于众。这个刺客够厉害,她紧盯着风涵,就知道风涵认真起来,是大公无私的,就算是亲生手足,犯了真错,他也不会手软的。
风凝见母亲不帮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他和真心相交最切,早就知道母亲和真心他们的关系,不然何以真心哥三番五次相护,全然不管北夏的利益,自然是因为北夏皇后的遗言在耳了。本来逼死三哥,他也想好了,反正自己是要死的,就一死去地下陪三哥。可是换命未死,三年来,他最怕的就是母亲、哥哥,大舅舅知道这些过往的事情,所以宁可在外头流浪,也不再进家门。眼睛瞎了,在他的意识里更认为是三哥在惩罚他。这桩事情三年来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所有的笑容都是强装出来的。柳涔哥哥对自己的冷淡,哥哥不经意间露出的对他的怀疑,都使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现在这事揭穿了,他反而不怕了,大不了被哥哥杀了,被母亲赶出去,反正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这个无良的兄弟。
想到这里,他反倒是横起来了,仰着脸极痛快道:“是,句句属实,我是害死三哥的元凶。自私自利,狼心狗肺。我背叛了结义誓言,你来弃我好啦!”
二十六 竹外枝节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