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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哲上前拱手笑道:“薛将军,久违。”
薛明师懒洋洋道:“程先生。”
程哲斯文地:“靖王殿下要我问,将军的头痛症这几年可好了?”
薛明师:“无需挂心。”
高台上,旌盖遮天蔽日。幼帝满目茫然,太后宫中掌监见状向她附耳私语,不多时,鼓乐奏响,射猎开始。诸方人马散入围场山林。
箭声破空嗖嗖。
薛明师张弓,射中一只野兔,不曾稍停,继续向林中驰去。亲卫持箭一挑,弯腰将死兔搭上马后,纵马到车前扔入框中。
亲卫驱赶禽兽的呼喝声中,已是猎物盈车。
薛明师问:“知道我今早围禁卫营做什么吗?”
江择锋:“卑职不敢猜。”
薛明师哂笑道:“要变天了。今早我想试试,禁卫军若是精锐,胜负尚且有一说。不想天子近卫散漫到这个地步。今早来的要不是我,是靖王的人,禁卫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自身难保,遑论勤王护驾。”
他看黯然的江择锋一眼,重又搭箭:“天,变定了。明后两天山雨欲来,你给我记住,关上门睡大觉。”
箭矢擦着古树飞去,一只溪畔饮水的野鹿负伤奔走。
薛明师抬眉,剑眉飞入鬓角,再取两箭,江择锋忽道:“将军!胜负未定,只要将军愿意……”
两支箭未飞出去,一个亲卫见状,自负弓追鹿去了。
薛明师反问:“我为何要与靖王为敌?”
江择锋:“您从来不与靖王往来。传闻当年韩襄城战死,您与靖王因此反目。”语罢亦是不解,一个战死的副将因何使嘉应川前后两任主将反目?
薛明师蓦地想笑,他也笑了出来。笑意着实难测,他眯眼道:“这些事不说。今上如何,你我都知道;太后如何,你别说你不知道。”
江择锋默然。
薛明师不再理他,扬声问:“多少猎物了?”
亲卫应答:“报!刚装满第十三车。”
薛明师:“够了,回去。”
当下调转马头。
薛明师手下全是行伍中人,收获最丰。
靖王与他同时回转。薛明师一望即知,今日随靖王来的全是文人之流,所得猎物不过四、五车。
太后故作讶然:“久闻靖王弓马娴熟,故太宗以惊神弓赐下,怎么今日不尽兴么?”
同光帝当年召靖王回京,便是因靖王为敌矢所伤,矢尖淬毒,卡入骨节,右臂有这般伤势,哪堪再张弓射箭。
太后心里清楚,偏要刺靖王。
并未刺到靖王,反而刺到别人。
靖王受伤是薛明师亲见。他连夜不眠,等神医夜半冒雪入帐,为靖王剜肉挖箭,包扎创口。那条手臂还是毁了,初三个月,写字都勉强。
薛明师行礼,却是对靖王道:“靖王府侍卫押车回来,中途一侧车轮压裂,末将已令人将猎物改装在末将车上拉回,现完璧归赵。”堂而皇之地赠靖王五车猎物。
靖王与他玩这套私相授受的把戏,似有几分纵容,道:“有劳将军。”
太后气得几乎拧断指甲。
太后身边内监尖声道:“既然有这么一遭,难保射下的猎物不混在一处。今日薛将军所用应为禁卫军的箭矢,制式与别处不同。待奴婢为将军检验,可别算错了。”
薛明师道:“公公有所不知,今日诸人所用弓矢俱取自围场,绝无不同之处。”
太后忍怒道:“哦,看来今日不尽兴的不是靖王,竟是薛将军。先帝曾言将军有百步穿杨之能,今番御前演练,将军只射猎一二,原来是有意藏私。”
薛明师道:“不敢,请太后息怒。”言谈并无惧色,又令左右,“既然太后有此雅兴,还不取我弓箭?”
太后端坐高处,一脸煞气寒霜。看见两名侍卫抬来弓箭,方才变色。
弓是玄铁铸成,通体无光。箭亦不同于寻常箭矢,粗如幼童手腕。
太后神色不定:“惊神弓?”
薛明师提弓试弦,笑道:“太后明鉴,确是太宗御制惊神弓。十余年前蒙靖王临别相赠。”
言罢也不看天,拉弓便射,箭矢疾飞,上空一声闷响,传开哀哀哑鸣,随后黑点坠落。一只大雁倏地坠落台上,头颅被铁箭击碎,仅剩一半,脑浆模糊地露出颅骨。太后连忙踢开雁身,起身离座,掩面惊喘。宫婢来不及搀扶。
薛明师又搭一箭,准星对准方才出声的太监。太监面色惨白,不敢再出声,扑通一声跪倒。
薛明师方收了弓箭,一提下摆,单膝跪道:“卑职鲁莽,使太后受惊。”
太后开恩,准他退下。
直到日暮,这场围猎终于散开。
军士持火把引路,火光如点,连成红带,环绕山间。
薛明师骑马回程,亲卫远远一指,回报那便是靖王的马车。
薛明师扯起缰绳:“靖王今日带的全是幕僚,你发现没?”
江择锋:“是。”
薛明师:“太后竟连这点都没想到——靖王手下武士都去干什么了?能干什么?姜是老的辣,我还差他一着,猜晚了。变天拖不到明后,即是今晚。”
江择锋久久不语。
薛明师啧道:“择锋,你想什么?别怪我没说,你就是现如今提剑杀回去,京中大局已定,来不及了。”
江择锋道:“太后……狂妄妇人,是她拖累了陛下。”
于此同时,靖王车中,程哲叹道:“若我是太后,绝不会在这时与薛明师为难,白白断送一线生机。”
马车轻轻摇晃,靖王手指极稳,放下窗帘,他原先望的,恰好是薛明师的方位。靖王道:“程哲,你六年前入府,不了解薛明师。”
程哲不解。
靖王道:“你当他是谁的忠臣?他不会与我为敌。之前按兵不动,只为等妇人稚子失去最后一点人心。”
薛明师携江择锋回城。
带他绕道荆国公府。
国公府大门紧闭,偌大门口只挂两盏灯笼,半个人影不见。
黑灯瞎火,也不怕摔着个把行人。
薛明师啧道:“老狐狸,告病不出。”翻身跳下马,马鞭在手里卷成几折,便大步向前叩门去。
门童含糊的声音:“已晚了,哪……哪位都不见。”
薛明师不怒反笑:“国老原话?”
门童迟疑道:“薛将军?”悉悉索索,换了个人声。
“薛,薛世兄……”
薛明师遂和颜悦色:“王贤弟,听闻国老告病,我特来慰问。”
王公子:“父亲……父亲料到世兄要来,确实留了话……”
薛明师越发和蔼:“世伯有何吩咐?”
王公子颤巍巍道:“父亲吩咐,‘旁的人,避不得那见也就见罢;要是薛明师来,你们可千万得给我拦住喽’。”
此后门内再无声响。
月光下,薛将军脸色不那么好看。
会看风向莫过三朝元老。
这才是真的风雨欲来。
江择锋望望天色,无奈道:“不敢打扰将军休息,末将也该回营了。”
薛明师回过神:“啊。”
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薛将军盘算着叫亲卫当场砍颗树,把大门撞塌,攻入国公府。反正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反正这京中正乱着,不差他这一笔。反正谁不长眼惹他,谁治得了他?
江择锋:“将军,末将,那个,告辞。”走出几步,终于从胸腔里长松一口气。转头就被人狠狠一拉。
薛明师扯着他的后领,把江择锋扔给亲卫。
明月当头,他身后兵强马壮。
一股不安串上来,薛明师撸起袖子,叹了口气,自语道:“我怎么感觉大事不妙……”
他怕江择锋满脑子忠君热血,惹出什么事,令亲卫把人一绑,押回家罩着去了。
正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