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仲谋立刻松开公瑾的手站起来。
“你手臂上有伤?”男人指着仲谋的肩膀问。
“你是谁?怎么知道的?”来之前他特意换下沾了血的防护服。
“不记得了?我是周家的医生周同。”男人看了看屋内,接着看了看仲谋,“你只有简单包扎过吧。”
医生带仲谋到一个类似医疗室的房间为他包扎。
“你变了很多。”他将缝合仪罩上仲谋的手臂。
“我变了很多?”仲谋抬起手,医生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皮肤。
“那时侯你完全不肯让我碰你。”医生打开缝合仪,让它一点点缝合伤口。
“为什么?”被缝合仪罩着的部位有些刺痛,仲谋眨了眨眼。
“你说你讨厌机器。”
“机器?”仲谋皱起眉,“你刚才说你是有名字的。”
“周同。是主人起的,这里每个机器都有名字。”医生对他笑了笑,“其实对机器来说叫什么都一样。”
“机器可以有人类的名字?谁允许的?”仲谋的脸色一冷。
医生楞楞地看着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主人……只是希望这里像个人住的地方。”
“像个人住的地方?”仲谋将缝合仪从手臂上扯下来,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竟然和一个机器废话了这么久。“没有人类还维持有人的假象又有什么意义?”
他笔直走向公瑾的房间,医生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机器手指冰冷地贴在他手臂上,“你想做什么?”
“别碰我!”仲谋嫌恶地甩开他,“别来烦我!机器。”
此时公瑾已经醒了,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仲谋大步走过去,下了力气将公瑾从床上扶起来,“公瑾,我带你离开。”公瑾闭了闭眼,还没完全清醒。
“别移动他,他需要休息。”医生伸出一只手,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柴桑。”仲谋从公瑾背后搂着他起身,无意中拽掉了仪器上的连线,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音。仲谋整个人僵住了。
“这里交给我。”公瑾似乎清醒了,他对着医生点了点头,缓缓地说,“别担心,我会同他解释。”他按住仲谋的拉他的手,让医生关上门,用另一只手关上鸣叫的仪器。
“你不舒服?”仲谋低下脑袋,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公瑾。
“只是简单的二次手术。”
“什么也不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公瑾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抬起他的脸,“今天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21
公瑾的手是温热的,和机器不一样。
仲谋抬起右手,覆上他贴在自己脸侧的手背。张开嘴却问不出一个字。他想问公瑾回舒城的真实原因,想问公瑾为什么不愿告诉他却对子敬毫无保留。他想问公瑾周家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人类,为什么他听闻公瑾有个表兄在庐江担任要职。他想问他那一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可他问不出口,他还不能碰触那些结痂的伤口。
“仲谋,让我告诉你。”公瑾撑着身坐起来,他穿着宽松的白衣,几根线从上衣里露出来,尾端连接着床边的仪器。仪器已经关了,仲谋扶着他,将手探到他衣服里,帮他把贴着皮肤的一端拉下来。当他的手碰到公瑾的胸口时,公瑾身体猛地一僵。
仲谋收回手,交握着搭到膝上,沉默了一阵。“二次手术在心脏?”
“是在心脏。”
“怎么会这样?”仲谋皱着眉问。
“是我不能控制情绪,”公瑾给他一个安慰式的笑,“机器比不上真正的心脏,它负担不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巴丘回来后,他做了许多,为了让公瑾高兴,让公瑾生气,让公瑾为他激动,为他难以自抑。而他今天告诉他,他不能有激烈的情绪。
公瑾仔细地凝望他,“让你做你自己,我才不会有遗憾。”
“但我会有遗憾!”仲谋难以自控地吼道。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闭上眼睛,捂着额头深深吸气。
此后门铃响了好几次,换成连续的敲门声。仲谋打开门,看到周同站在外面,拿来了一套衣服。
穿梭机穿过跃迁门,进入舒城至柴桑的跃迁轨道。从窗口向外望不见散发着光芒的恒星,只能看到机翼上的灯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离开舒城他才好受一点,在他眼里那个只剩下机器的地方存在的唯一价值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但它对公瑾而言却很重要。
离开舒城后公瑾就没怎么开口,坐在他对面合眼休息。仲谋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背上,穿梭机上温度很低,公瑾的体温有点偏低。
他拉不下面子道歉,半天挤出句,“我们现在回柴桑。”
“嗯。”
一路无话。直到能看到柴桑巨大的跃迁门出现在视线里,公瑾突然开口,“仲谋,你不是想做我的主人?我答应你。”
“你骗我的。”仲谋的眼前猛地模糊了。
公瑾摇着头说,“我不骗你。”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你究竟在想什么?”仲谋倾身抓住他的肩膀,“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有遗憾。”公瑾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某些坚决的东西。
仲谋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他将头贴到公瑾的颈旁,耳朵贴着他的头发,“你在骗我,或者我在做梦。”
“对,是梦。”他听到公瑾的笑声,低低哑哑的,听不出喜悦或是哀愁。
“公瑾,我能给你什么?”仲谋喃喃地说,“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公瑾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笑着说,“让我看你满头白发的样子。”
穿梭机通过跃迁门,仲谋看着面前的柴桑,突然觉得难过。
他从不相信漂浮不定的感情,他相信只有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才能永恒不变。现在他将得到。
仲谋打开留言机又合上,直到穿梭机停到港口才再次打开,“幼平,替我把张仲景医生请到总督府,今天以内。另外为我找两个机械师,要全江东最好的。”
22
他站在指挥部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广场,阳光落到他身上,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个人走过来,随意将手搭到他肩膀上,“有什么好看的?这么专心。”
广场上人不多,有两个年轻军官正在交谈,一个滔滔不绝,另一个几乎没开口,仅仅安静地倾听。
他侧过身,回头面对着来人,“仲谋很少笑,不像你。”
来人向外望了望,颇有些了然,“小屁孩一个,从小就这样。”
他沉默了半晌,“因为他的眼睛?”
“蓝眼是很少见,从曾祖父那遗传的,他自己不喜欢。小时候他为这个吃了不少苦。”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外面,没有了笑意。
两年之后,转眼又是两年。机器最大的好处就是所有的记忆都是永久的,想回忆的时候总能拿出来回味。
***
仲谋在手术室外等待。他习惯于等待,在他看来,等待也是忍耐的一种。说他不焦急是谎言,说他没有期待同样是谎言。
张医生从手术室内出来,手里捧着检查记录,“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已经完成全身扫描。”他低头翻出几张全息图,“您想看看吗?”
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