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拦下杜雨时的家人平日里守的只是西院僻静处的角门,可是一直以来不论是对外人还是对齐家的使女家仆都摆足了架子。不过他耳目聪明,早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位看似文弱,实则是东家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哪里敢张狂?偏偏东家的吩咐,更不可能跟他这个看门的慢慢解释缘由,只有一句近几日都不可以放杜雨时出去而已,抓耳挠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顺着杜雨时的话头胡诌:“上月雷雨不断,大路上有不少坑陷,司徒大人已派了役丁去修整,所以东家关照杜公子近日不要出门,免得路上有什么损伤。公子千万要怜惜小的,否则出了一点儿差错,东家都饶不了小的。”一时哀求不止。
杜雨时听他这样讲,就知道他必定不会放自己出门,当下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小院。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就唤了玉髓吩咐他去自家铺子里请胡先生过来一趟。玉髓不是傻子,心想你自己出去跟请胡先生进来其实没有根本的差别,不过看着杜雨时面如寒霜,还是有些发怵,诺诺地去了。
杜雨时虽然是东家,实则打理铺子的人是胡先生,全是凭着对胡先生的信赖,否则他一个盲人,就算再精明,也算计不过明眼人。胡先生管着帐目进出,而进料的成色、配方的选择、新制品的品质全是由杜雨时来把握,是以杜雨时常常会去铺子里转转。他与齐逢润之间的糊涂账,胡先生自然心知肚明;他搬去齐家之后,仍是时时顾着铺子,行若无事,胡先生不好过问,只好装作不知。今日突然有齐家的下人来传话,说是杜雨时请他过府相见,胡先生反倒有些意外,少不得忙忙地关铺子跟着过去。
齐宅胡先生从未进去过,这日一路进去只觉得处处雕梁画栋精美非常,七弯八拐地到了杜雨时的住处,却是极僻静仆素的几间屋子,藏在一片山石之后,倒很像寻常客居之所。看到这情景,胡先生反倒暗暗地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见到杜雨时,也是神色如常,带了他去见卧病在床的黄老头,一番问候过后,才到邻室坐定。
杜雨时说:“今日麻烦先生过来,实是我心中有些疑问。我时常不与外人打交道,对外面的事情总是不太了然,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胡先生极精明的人,能不能帮我理出个头绪来?”
他这话讲得云里雾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意思,难得的是胡先生竟然听到非常明白,立时就知道他是在问什么。胡先生对他也是一片挚诚之心,所以毫无顾忌,说:“确有一事我隐约听见,值得跟东家一提,想来东家是真的不知道了。前日吴少爷来了遂阳,自然是来看望东家的,可是在城外旧宅里不见人,就二话不说直接来齐家找了。听说与齐老板一番争执,很不愉快。”
第 63 章
若要转述这事的经过,的确只有胡先生所说的这三言两语,可当时的情形着实紧张。
吴明瞬那日一时激愤,负气离了遂阳,抑郁难言,简直要怀疑自己心底对杜雨时的那一番痴恋一文不值。回想自己经历的人生,二十八年的岁月历历在目,庸庸碌碌的生活,为了自己在家族中的那个位置日复一日地劳累奔波,习字读书、学做生意、取妻生子,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该当要做的,却没有哪一件事是自己真正渴望的。只有杜雨时,自从那年春天第一次结识了他,他就一直是自己心底最甜蜜的珍藏,与他一同度过的快乐时光就是自己平庸生活的最鲜亮的点缀。如果自己的这份感情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到底自己生命中的什么东西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呢?炎热的夏日,心却冷得如数九寒冬。
他凡事一向都让着杜雨时,两人多年的交往从来没有争执,破天荒头一遭儿起了争执,偏偏是这么头痛的事情。虽然沮丧灰心,但他性格体贴温和,最初的愤怒稍稍平静得一些,就又开始担忧起杜雨时来。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平常人,再怎么伤怀也是有限,可是杜雨时身体既弱眼睛又看不见,鬼迷心窍地非要跟齐逢润在一块儿,齐逢润要愚弄他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自己平日里将杜雨时当作瓷人儿一般的小心呵护,如今却落到了齐逢润手里,那感觉真不是一句“痛惜”就能形容。越是拖得久,他就越是揪心,度日如年。哪怕再见时杜雨时对自己不理不睬也好,哪怕再见时自己会更伤心也好,如果不再见,自己悬着的心就永远不能放下。
他千般思虑,万般考量,独独没有想到,再抽出空去遂阳时,那小院里已经空无一人。院门外落叶积了满地,显然不是一时出门,而是搬走了。吴明瞬一时震惊,只觉得心里突然破了一个大洞,那洞里充满了焦虑甚至疯狂,马上就要把自己完全吞噬。原来自己这么傻,傻到以为自己没有了杜雨时的陪伴也能安然活下去,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他稍微转转心思,就猜到杜雨时大概是被齐逢润哄走了。当下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转身就往城里走。直奔到齐家门口,瞪着守门的家人说“我要见齐老板”。那家人认不得他,不过看他的衣饰就知道是不当惹的人,正发楞,追上来的吴家仆人赶紧解释自家主人的身份来意,那家人才进去给传了话。
齐逢润却像早料到他会过来,不慌不忙请他去正厅奉茶。吴明瞬风度尽失,也不落座,走到齐逢润面前,逼问说:“雨时在哪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齐逢润对吴明瞬的厌恶甚至比吴明瞬的对他的憎恨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吴氏是金陵望族财雄势大,齐逢润在面子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开罪吴明瞬。吴明瞬这日方寸大乱,行为极其无礼,齐逢润不是不想直接一顿老拳揍他出气,却不能真的这样做,而是嘻皮笑脸地说:“雨时跟我是什么关系吴四少大概早就知道了,我不也虚言瞒你,他的确搬到我家来了。”
第 64 章
吴明瞬果然受不得他这一激,勃然大怒,沉声说:“是他自己情愿搬来还是你强逼他的?”
齐逢润看到他那满面怒色,却是受用得很,怡然自得,笑说:“两个人之间的事,就算我费尽口舌想跟外人解释,外人也还是不能明白。”
他这话正踩上吴明瞬的痛处,吴明瞬恼怒之极,却也真的无话可答,一时语塞,只能说:“齐老板不愿解释也无妨,只须让我见见雨时就行。”
齐逢润又是挑眉一笑,似乎听到什么滑稽得不得了的事,说:“我早听雨时说过,吴四少是他最珍视的朋友,我怎么会不让你见他。只是近来天热,雨时午后总会由人陪着去游湖。今日他前脚出去,吴四少后脚就进来了,实在不巧。”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悠悠然的喝了一口,一副送客的模样。
吴明瞬僵在当地,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虽然不想走,可是想想这里毕竟遂阳齐逢润的家里,难道还真的能冲进去找人不成?再说还不确定杜雨时的想法,闹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脸上一时涨得通红,一时又煞白,终于只能转身走了,说了一句:“我明日再来拜访,只希望能见雨时一面而已。”
齐逢润怕的不是他来,而是杜雨时听了他的撺掇指不定就要跟了他走,就吩咐了一声,在吴明瞬离开遂阳之前不得放杜雨时出门,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就好。
杜雨时知道这事,心里翻腾得厉害。怎么会不明白吴明瞬是在担心自己?也不是不想念他,可是一旦相见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心甘情愿要跟着齐逢润一块过日子叫他不要为自己担心吗?自己的确是舍不得跟齐逢润的这段关系,可是这般没尊严地依附于齐逢润也实在非己所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