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你会知道。”
家英笑了,“可要我带你参观红灯区?”
家真反问:“为什么叫红灯区,真的亮着红灯?”
“像肉食档用红色灯泡一半,照得肉色看上去娇嫩一点,吸引顾客。”
家真骇笑。
两兄弟无所不谈,家里又热闹起来。
家真到赫昔逊建造探访父亲。
赫昔逊本人出来招待,他精神饱满,白发如昔。
“家真,你将读电脑?好极了,听说美国人致力发展小型私人电脑,已有若干眉目,你刚好搭上头班车,三年后回来邦我把赫昔逊电脑化。”
家真只是陪笑。
父亲叫他到会议室旁听,他想婉拒,受家英眼色制止。
那日不知看一个什么大会,黑压压坐满上中下三层职员,约莫三四百人,许家真坐到最后排。
他看不到发言人,大概是总经理吧,英语带粤语口音,虽然尽量抑扬顿挫,感觉仍然有点滑稽。
最叫家真讶异及难堪的是这个人狂妄自大的语气,每句话都用英文“I”开头:我如此如此,我这般这般。
他把I字母说得很重,发音像极普通话中的“爱”。他爱完又爱,像土霸王似说了很久,员工毕恭毕敬聆听。
家真到底年轻,他轻蔑地笑了。
这人以为他是谁?
这人不过受聘在殖民地英资机构做一名高级职员。
薪酬及福利也许很好,甚至太好,但不过是一份优差,先生,工作不同事业,阁下迟早有退休走路的一日。
是这种人令得殖民政府负上恶名吧。
他那爱的演讲终于结束,家真站起来,发觉他原来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气焰高涨,嘴脸可憎,嚣张地仰起头,目中无人地操步走出会议室。
家真问:“这是谁?”
家英答:“副总裁,地位与父亲相等。”
“你属谁?”
“我直属赫昔逊。”
家真微笑,“你真幸运。”
“曹先生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主管。”
“是吗,恭喜你。”
“家真,你的口气像足家华。”他十分吃惊。
这是家英近年第一次提到大哥名字。
家真轻轻说:“或许,家华有他的道理。”
他没有告辞,擅自离开赫昔逊建造。
回来替赫昔逊工作?不必了。
回到家,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
母亲在客厅插话,他陪了她一会儿,情绪渐渐平静。
二哥回来,家真上前道歉。
家英把手搭在他肩膀,“像你这样年纪,一定反叛,荷尔蒙作祟,怪不得你大脑,趁一新在娘家,我们出去逛逛。”
家英把他载到红灯区。
“你时时来?”
“唷呵,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我不过陪你来观光,好的坏的,黑的白的,全要见识一下,你说可是?”
黄昏,天边映出浅紫及橘红晚霞,明澄天空,新月淡淡挂在天边一角,明明是南国美景,可惜夜市已经启动。
小小酒吧传出音乐,保镖与夜莺站在门都招徕。
见到年轻英俊的许氏兄弟,喜出望外,急急兜搭。
“进来看看,欢迎参观。”
“第一杯酒免费,快快进来。”
那声音好不熟悉。
暮色中红灯亮起,衬着人面煞是诡异,家真把声音主人认了出来。
“钟斯。”
那保镖一愣,抬起头来,站起。
可不就是钟斯。
家英也笑,“我过去对面马路看看,你们慢慢聊。”
“钟斯,你在此地。”
他身后的招牌叫莲花酒吧。
“许家真,人生何处不相逢。”
“生活如何?”
“好,好。”他点起一支烟遮窘,深深吸一口。
“你母亲好吗?”
“回椰加达依靠亲戚去了。”
“父亲可有联络?”
钟斯摇摇头,“喂,别太关心我家人好不好?”
家真由衷地说:“我挂念你。”
钟斯看着他,“都说我带坏你,可是你看,你自己也跑到这里来。”
“钟斯,你还记得那次偷窥?”
他茫然,“偷看,偷看什么?”他竟不记得了。
家真轻轻答:“出浴。”
“呵,今晚刚好有表演,我请客,把家英也叫来。”
他吹声口哨,家英在对街走回来。
两兄弟在钟斯带领下走进酒吧。
一个冶艳年轻女子在台上跳舞,她穿白色极薄如蝉翼般纱衣,贴在肌肤上,宛如第二层皮。
她有深色皮肤,光滑晶莹叫家真想起一个人。
不,但她不是她。
女郎做出种种诱惑眼神及姿态,最后,她取起一桶水,淋到自己身上,薄纱衣湿了水,把每一寸身段都显露出来。
她像煞了一个人,但还是她。
这是钟斯嘴角叼着香烟走近,“你想看出浴,这不就是出浴。”
家真掏出钞票,塞到钟斯手中。
钟斯说:“你知道在这区可以找到我。”
两兄弟离开那简陋嘈吵的小酒吧。
家英说:“类似场所,相同表演,越看越没有味道。”
家真笑笑不出声。
再次看到钟斯,叫他安慰。
“钟斯怎么生活得像老鼠。”
“他父亲找不到工作,一走了之,不再照顾他,他成为孤儿。”
家英转变话题:“你决定赴美读大学?”
“加州理工录取我。”
“好家伙,抢我锋头。”
家真腼腆地笑。
“爸希望你选帝国学院。”
“我想见见阳光。”
“都是世界文明的一级学府,错不了。”
“家英,在海外,你可有听到关于蓉岛局势的事?”
“那些都是谣言,国与国之间,同人与人关系相似,彼此妒忌,有人看不过蓉岛繁荣向上。”
“为什么有移民潮?”
“咄,人各有志,数百年来一直有人移居海外,有什么稀奇。”
“爸有什么话说?”
“爸忙工作,他正参与兴建新飞机场,哪里有空理会谣言。”
“这么说,许家不打算搬迁。”
“家真,我们做得这样好,成绩斐然,何必思迁,是那些不得志的人,以为去到外国,会得别有洞天,真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外国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资本主义,金钱挂帅。”
家英讲得头头是道。
他问小弟:“与一新结了婚,会否去香港发展?”
“我一定会留在母亲身边。”
“这句话你自小说到大,希望会得实践。”
“妈身体大不如前。”
“她寝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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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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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日半夜,许太太突然跳起来,侧耳细听。
她急急敲小儿房门,“家真家真,起来。”
家真惺忪问:“妈妈,什么事?”
“电话铃响了很久,是否你大哥家华找我们?快去听。”
家真即时清醒,跑出房间。
哪里有电话铃。
屋里静寂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家真快去听电话呀。”
家真紧紧搂住母亲,他流下泪来。
看过医生,只是说神经衰弱,耳鸣。
那一年,家真带着母亲到加州,原先租了一间小公寓,许太太看了,觉得狭窄,在旧金山电报山自资置了一层较大的公寓,那地段环境自然大不相同。
她轻轻说:“来日你结婚,这房子作为礼物吧。”
“妈妈,届时我自己有能力。”
一新在旁拉了他一下。
他俩陪母亲到那帕谷参观酿酒。
许太太戴着宽边草帽,在山谷漫步,品尝名酒,又有小儿细心服侍,污染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渐露笑容。
她喜欢吃海龙皇汤,家真天天到餐厅打听有无新鲜鱼货,又吩咐蒜茸面包必需做得极脆等……
一新说他待母至孝。
家真说:“我不过是无事殷勤。”
一新问:“假如母亲与我一同遇溺,你就谁?”
家真笑笑,“你会游泳。”
“嘿!”
“别老提这种无谓问题。”
许太太本来几天就走,可是家真热诚款待,她竟住了个多月,不但晒得一身健康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