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火红的夹克,白皙的脸被风吹得通红,双手抱着那瓶迎春花,引得路人无不侧目相看。按照地址他们找到了那间病房,由于是事先联系好的,便没有了那种惊喜,但苏雯雯还是跑到门口把他们迎了回去,“啊,迎春花,”她一下子惊叫起来,“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带来的。”苏雯雯忙拿过来左看右看得好一阵才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又问母亲:“咱们这里的还没开吧。”
“好像还没有吧——快上床坐着,别下来乱跑。”
“就是,快上去坐着吧。”薛霞也要她不必下来,她也便顺从的上去坐着了。张开有点尴尬,强笑着说:“怎么样,我们给你带来了春天,”不等她说话,又对他母亲说:“雯雯的气色挺好的嘛。”
“是吧,”苏雯雯微笑说,“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病,只是没有力气而已,也不怎么吃药,却总在医院里面,学也不能上,他们说是严重贫血,贫血有这样的治法吗?”
“是啊——嗯。”见她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张开和薛霞都向苏雯雯的母亲投去了一种莫名的目光,三人的目光遇到了一起,老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悲伤并能随时把它消于无形,但还是微微的抖动了一下,然而终于没有发出声音。薛霞忙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不能着急,要听医生话,好好养着。”张开也忙说:“贫血是由于缺铁引起,应多吃含铁的东西,比如小白菜,还要使用铁锅,铁勺,铁铲子┅┅”
话还没说完便被苏雯雯的笑声打断了,她笑的弯下腰去,不一会儿便累的两腮发红,又直起腰来喘了两口气说:“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我看那些药的说明书里没说有含铁的呀┅┅”
“哪能缺铁就补铁呢,有时候一些药物会促进你从食物中吸收铁,再说了,你是医生还是医生是医生,对医生不能怀疑——诚则灵,佛法无边;要你自己说——”他知道苏雯雯所知极广,决非自己所能蒙的过去,便只好胡乱说点别的,“你想补什么,珠光体,马氏体,优质碳素结构钢,还是低碳高强钢┅┅”张开一阵信口开河,苏雯雯又笑了起来,却不如上次厉害。突然她母亲打断他们说:“两个孩子还没吃饭吧,你看我都忘了,雯雯也不提醒我一声——小唐,先把他们两个送回去吃饭,你伯父回去好久了,饭该好了。”
“不着急,我们不饿。”张开习惯性的推辞了一句,
“我们还是先过去吧,”薛霞轻轻的拉他了一下,又抬手看看表说,“已经十二点多了,让雯雯休息一会儿,下午咱们再过来。”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吗?”刚一坐车上,薛霞就冷冷的问张开,张开往后坐上靠了靠,扭过头来看着她说:“怎么了,我没注意时间嘛。”
“ 不是,”薛霞说,“你句句都不离病,万一说漏嘴了怎么办,伯母看的发急,你却不知道。”
“我哪能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没有办法改变过来嘛,苏雯雯那么聪明,如果故意的回避她会猜疑的,再说我不也拼命的说笑话调节气氛吗?”
“可不论怎样,万一不小心说漏了,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可以原谅你的。”见张开不说话了,她也稍停了一下说:“还说你的那些笑话,把苏雯雯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咱们这么远的跑来,就为说这点东西吗?安慰病人嘛,那有你那样嘻嘻哈哈的。”
“关键是看她能得到什么才算最有用 ,”张开说,“说一些感人的话,让她几天都回不过神来,想起来就痛哭流涕那就好了——你的心意是尽到了,可她得到了什么呢?”张开装作教训她似的,却又笑说,“典型的主观主义。”
“反正总是你有理,死犟。”
饭吃的差不多时张开问素雯雯的父亲:“现在雯雯的情况怎么样?”老人似乎抖了一下,把一段蒜薹掉到盘子里,然后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去说:“还好吧,只是发现的太晚了。”薛霞眼圈红了一下,做了一下深呼吸才说:“事已至此,您和伯母也不要太悲伤了,要保重身体要紧。”
“悲伤有什么用呢,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她快乐,可又谈何容易呢,你伯母现在也不上班了,下来陪着她,白天在那里装得像没事的人似的,晚上回来总睡不着觉,总半夜里哭的醒过来。”
“您也多劝一劝伯母,要想开一点。”张开低了头说,又抬起头来看着苏雯雯的父亲问:“那——?”
“听医生说只有两个月了。”张开会意的点点头。
“我看雯雯的精神挺好的嘛,”好久,薛霞又说,“他天性快乐,也许会抗过去的,这样的事不是没有。”
“但愿吧——是啊,他从小就是个快乐的孩子。”老人陷入了往昔的回忆,泪水便不由渗了出来,“记得有一次他把一个玩具汽车轮子摔掉了,就坐地上哭了起来,我过去拿起来胡乱的往上一按,说‘这不好了’,她便又嘎嘎得笑了,就这样一天天的长大了……”
下午再过去的时候苏雯雯正在吃药,见他们去了便很快的吃下去陪他们说话,张开见状说:“怎么,雯雯还不吃药,见我们来了才吃下去。”薛霞轻轻的骂张开说:“别总那么没点正经——雯雯你不要着急,快快乐乐的,这样才好的快,你好好养着,听医生的话,我们晚上就走了,希望能早日在校园里见到你,大家都盼着你早点回去呢。”
“啊,你们今天就走了?”苏雯雯和她母亲一起问,“既然来了就多呆两天吧。”
“不了,学校里还上着课,我们看到你的气色很好,这就很高兴了,”薛霞说,“我会把这些消息带给他们的。”
“那好吧,”苏雯雯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咱们学校的情形,你们跑这么远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古人讲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今天留君千日,也终须一离,我送你们一张画作为留念吧——病房里不让弹琴,我就改画画了,给你们看看怎么样 ,不要让我失望啊。”
“我的欣赏水平是一定的,”张开笑说,“关键在你了。”
“哼,”苏雯雯歪了歪脑袋,依然长发飘飘,她驽了嘴对他说,“不给你看。”
她拿着笔盒想了好一阵说:“就用绿颜色的画吧,绿色象征生命嘛。”说完,草草几下画出了一片鲜绿的小草来。张开在边上想夸奖几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画完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怎么样,水平挺高的吧,都是这段时间练的——其实生病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再看一些书,学一点东西,还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东西,再去的时候那个傻哥哥于一飞恐怕就不是我的对手了。这里是‘无讲课之乱耳,无作业之劳形,可以学画画,可以想宇宙’——啊,想不起来了,”她往起坐了一下,两手往一起一拍,却不再分开,就合起来放在胸前,指尖向外偏着,歪了脑袋说,“准备写一篇《病房铭》,说不定我也会和刘禹锡一样出名,把芳名流传了百世呢。唉,”她叹了一口气,略略歇了一下又说,“还有好多道理,一时也想不起来,以后慢慢和你们说,说不定整理成个《雯雯病房笔记》,要是能出书了我请你们到神农架去看金丝猴。”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苏雯雯的父亲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既然两个孩子忙着要走,我先回去做饭吧。”她母亲忙拦住说:“还是我回去做吧,你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苏雯雯提议给他们三个照一张合影,于是张开拿了那瓶迎春花给她抱着,他和薛霞坐在两边横拉着那张小草的画挡住了花瓶。突然从暗淡的云背后射出来的一束阳光为这张照片渡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色,刺的张开有点睁不开眼,仿佛嘴也张不开。而尽管小唐喊了一二三让他们笑,但只有苏雯雯一个人笑得最甜,薛霞还勉强的笑出来了一点,张开则连勉强都没勉强出来,只是一种嘴要张开却又没有能够,鼻翼要往起翘却又垂了下来的那种表情,很是古怪。
薛霞问那张画该由谁来保管,张开马上说他,薛霞却说:“不是问你的。”说得他没有了话说,只涎了脸笑。突然苏雯雯一拍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如吧这张画分成三份,咱们各自保管一份,以后不论在哪里见到这张画就会想到彼此在今天的一切,”她说,“许多年以后再遇到一起时便拿出来对在一起,少了谁都不成一张画了。”她不让用刀子裁,让张开用手撕,想着这个无法实现的约会的信物将由自己来做,张开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伤感,连这件事情都没能做好,把一张宣纸撕的歪歪斜斜,很是难看。
晚饭时苏雯雯的父亲取出了一瓶酒,陪着张开慢慢的喝,薛霞也略喝了一点。这时候一没有了那么多的语言,彼此都不愿再提及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来勾起伤心的回忆和想象,所有的语言在这里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只有彼此的眼神,以及一杯杯伴着顺鼻泪管里的泪流入喉咙的酒才能代表那种关心,让彼此感到力量和勇气。
再去病房便是告别了,苏雯雯的母亲问他们有没有买到座位,说火车很挤云云,张开立即说没问题,“拿十块钱就可以买个座位,”他说,“有时候也许找的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苏雯雯笑说,“开哥本事是有的,就是没有正气——哎,你们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来历吗,传说是蔡伦发明了造纸术后他弟弟也跟着学会了,但他造的纸的质量太差,没有人买,他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先装死,由家人大办丧事,还不停地烧他们造的纸,突然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并告诉人们他去了阴间阎王让他推磨,而他烧的那些纸到阴间就变成了钱,他把钱给了小鬼让他们帮着推磨,阎王便把他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