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2 / 2)

“小王啊。”他和缓地叫他,“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好得让人想要把你放在那儿,觑着赏着就是一生一世,带着你疯都像亵渎了你。他深深看着王杰希的眼睛,弯下腰伸出手,被风吹冷的指尖触到青年白皙眼角,王杰希微微缩了下,引得他又是一声轻笑,索性蹲下来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替他摘了眼罩。

一丛烟火喷薄而起,硕大明丽地绽在他身后,久不见天日的眼惯了黑暗中与烛火孤单相看,猛然被绮色所惊,细弱刺痛自眼入脑,他本能闭上眼睛,睫毛微颤,然后湿濡。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个词叫惊艳。而张佳乐凝视着他轻弱撩动的眼睫,吃惊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泪淡淡成行,也是盈盈一水。他竖起指节替眼前人揩去明光刺激出的泪水,手势难得温存,就算拆卸天女散花的叉簧时他也不曾这样温柔细致过,好像一个不慎就能要了别人和自己的命。

“大眼儿啊,”他好声好气地说,“别哭啊。”

“张佳乐你……”

王杰希哭笑不得。

他突然发现张佳乐的眼睛才是真正盈盈如水,大而清亮得像两轮冷漠娇媚的月亮,月照繁城,这一刻他在地上,而他在天上。

到底忘了什么想留下什么又为了什么弄丢了什么——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啊,就这样随时随地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吗?

“张佳乐。”他只能重复着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张佳乐。”越叫越酝酿出刻骨的悲伤。

张佳乐。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怕也不软弱呢?就算被欺被瞒被左右和摆布过,也凛然骄傲得像能一巴掌扫下天边的月,初一十五都任你说了算。就算你说了不算,可是——你想要说了算,那样不甘,又那样不屈,倔强得一如既往。

“我真是看错你了。”他轻轻说,看着张佳乐疑惑地扬起一道眉。

是啊我看错你了,你从来就不是什么破罐子破摔的秘色瓷,从百花谷主到霸图主君,张佳乐始终都只是张佳乐,刀风剑雨,繁花血景,走一步,要一步,舍一步,弃一步,再不曾后悔过。他发问只是因为他信任,而回不回答,有没有人回答,于他而言,从来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只是在找他的魂。

他在和那一个人相遇的时候,把自己的魂弄丢了。

张佳乐双手一合,笑着拢住他的脸,“乖。”

他们只差了一岁,各为一派宗主那么多年。而此时此刻他像个大孩子似的捧着他的脸,哄骗地劝诱地叫他,“大眼儿,乖。”

你只能乖,因为你没有资格去,不乖。

而不管赢还是输,张佳乐从来都只是张佳乐,从来不是你憧憬着的癫狂,或值得圈养的软弱。也许够脆,但他从来都不弱。

“被谁骗了,就骗回来。要么就逮着他,揍一顿,往死里揍,揍到他再不敢跟你使半点心眼儿。”

他轻微叹息,小王,别忍着了,把你丢了的魂,找回来。

“……张佳乐。”

当年他在他身边看着他,那样诚挚又那样遥不可及,像看着艳情的书册与倾城的真金,十分迷魅又拒人千里。

现在他突然知道,他不是没注意到他的。

“方士谦最喜欢的小孩儿,微草的小掌门。”张佳乐絮絮叨叨,“戴着个眼罩,冰浸浸的眼神,脸上半点邪气没有,清秀早慧,雪白通透,好看得简直无辜。老方那样看着你,看得人心都疼了。”

所以像方士谦那样的人,他什么都不肯说,也什么都不肯做,只是把他以为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天下第一,微草掌门,中草堂主,豪门当家。

最好的都给你。

残忍的留给自己。

给不了你的话,就让你忘了我罢。

张佳乐简洁地总结,“他们都是大傻逼。”

他端详一会儿王杰希,“小王你果然一眼大一眼小,哈哈哈。老叶说我还不信……”

背上一紧,王杰希用力抱住了他,“张佳乐。”

张佳乐张佳乐张佳乐。

他轻轻松松地回答,“哎。”

我在这儿呢,可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这世上有些事儿,可能根本就不消讲道理,或许讲讲道理的话,也不过就是先到先得。骗得了谁也骗不过自己的心,就算那颗心早就破破烂烂满是补丁针痕,可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痴情的人曾经说过,衣裳也还是旧的好,温顺,贴身,暖不暖也罢了,只是裹在里面,你觉得安心。

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就这样吧。”

来日相逢,便是天下之盟论剑之会,微草霸图刃锋相对。

都是命啊。

城下有故人挑灯,压百人军阵,风雅地用指尖弹着没匣的剑。

张佳乐探出头大喊,“老林,别装了!一个流氓你装什么大侠!”

林敬言笑了,气息绵长深厚,遥遥地传上来,“流氓就不能是大侠了?什么逻辑,乐官儿怎么越医越傻。”

他挥手引过那匹云花黑骢,“走啦。”

高英杰和刘小别找过来时,自家师父袖手立于城头,竹色长衫猎猎如旗,遥望远处行路漫漫,一点灯影微光没进云际晨曦,映亮了银鞍金辔,和霸图男儿枪戟上雪样的寒锋。

刘小别吸了口气,“那是霸气雄图的人吧?”

高英杰满脸惊讶地点头,怯怯叫,“师父……”

王杰希回头对他们温和笑了笑,“都完事了?我们也回去。”

刘小别到底没敢问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而高英杰瞥着师父的脸,忽地啊了一声。

他立刻垂下头,王杰希走到他身边,拍一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男孩瑟瑟地咬住嘴唇,发线沙哑抽打着脸庞,终于和师长错开几步之后,他才壮着胆抬起脸,学着王杰希刚才的模样弯起指节轻擦眼角。

他觉得那触感像亲手给自己眼尾某种天然放纵的通路堵上了一枚小小的塞子,柔软坚硬,细腻冰凉。

而他从来敬畏的师长在方才那一刻,那双一向清明异样的瞳孔里,也荡过了一层令人悲伤的流光,像油尽灯枯前的战栗,长长的睫是飞蛾焦裂于烛焰前竭力扑簌的翅。

忍不住的,塞也要塞回去,再狠狠填上一枚警告,弃而不忘。

临走时张佳乐没头没脑地问他,“你听过那首歌吗,小王。”

青尘为弦,流水鼓瑟。

花开移时,秋风磋磨。

有情不可赦,有怨不可舍。

有心不能刻,有焰不能灼。

有酒饮鸩求止渴,有丝作茧缚魂魄。

有刺绵里伏针蛰,有灰以身戏于火。

哀哉哀哉,如之奈何。

他笑着问,“这究竟是什么歌子?听着耳熟,可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首葬歌。

王杰希沉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张佳乐在哪里听过这歌,可那是首呼鬼唤魂的歌。

楼冠宁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剑,对着面前少年点了点头,“少掌门好。”

他吃惊地发现高英杰刷地红了脸,另一个高挑利落少年忙抢上来,“家师在里面,楼先生请。”

小孩子,还会害羞呢,好像很好打啊。

顾夕夜看钟叶离,钟叶离看邹云海,邹云海看文客北,文客北看楼冠宁。楼冠宁还没想好要不要看大神一眼,背后的大神已然冷笑一声,“都加点儿小心吧。”

千波湖畔荣耀碑前,两夺天下第一,微草一门是拿来给你们看新鲜的?

他一说话楼冠宁就忍不住想寒颤,江湖豪客自有一种气势非他这王孙公子所能及,所幸孙哲平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只将风帽压得低了些,大氅裹住腕底重剑,跟在楼冠宁身后,倒也很像义斩门中普通一人。

楼冠宁一直有点疑心叶修是不是打算摆自己一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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