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拂袖而起,“这便告辞。”步子迈得飞快,奈何在王杰希面前使轻功,没几个人不是自取其辱,走了几步也只好停下来,“掌门还有什么吩咐。”
“张佳乐入霸图,也无非想要一个天下第一,正如韩文清,堂堂正正胜过叶修,才是他一心所求。”
你背着他跟我谈判,被他知道了,又怎么想?
张新杰猛地扭过头直视王杰希,唇角不露痕迹微微扭歪了瞬间,瞳中冰封似有雪融,“掌门这是要挟我?”
“不敢,”年轻的微草掌门微笑起来,“不过究竟算不算要挟呢。”
受制于人,反制于人,归齐只在于人心。偌大个叵测江湖,谁敢说阴谋不也是一种堂堂正正较量,端看谁技高一筹。愿者上钩,是被骗的人自己不好,你这么个聪明人,竟也会因我一句话束手束脚,单怕违了他的心?
大漠孤烟起,磐石无转移。
霸图张新杰那“石不转”的绰号,赞的是他心机,并非武功。都说荣耀碑中或藏着绝世秘辛,故此叶修才能三夺王座,斗神威名十年不褪。你视天下第一为无物,唯独心心念念惦着那碑,抱着这一线近似荒谬希望,难道不是为了今日渐失威风的拳皇?
“莫非当年……”
张新杰匆促打断他,都太聪明不过,哪里还消他问完,“当年霸图论剑得胜,门主也并不曾准我守碑,只说,武者以武为证。”
就算偷偷拓了碑文,日夜揣摩,也没能琢磨出个中真意。展眼十年,天下第一的光环还是人人渴羡的荣耀,他却已不再是当年战意焚城的青年拳皇。
岁时偏喜催人老,满月安能长到晓。
而今霸图屡战频胜,靠的却多是张新杰的调遣谋划。
王杰希半开玩笑地眯起眼睛,“所以我微草若想夺魁,不如今日擒下张先生?”
张新杰紧紧盯着他双眸,忽也笑了,“都说微草掌门非但文武双全灵慧无双,更有观人的异能。”
他轻飘飘地说,可否替我看一看?
……以张先生的福相,必定子孙兴旺五世其昌。
张新杰面不改色,“谢掌门吉言。”
——可惜,非我所求。
他坦然一揖,“告辞。”
门前几阵风起,吹落香蕊如雨,花间似有美人习习含笑迎面轻嗔,张新杰一步就退了回来,王杰希抢步上前,长袖悄振,挡住两人门面,顺势将张新杰护在身后。
“切。”满地桃花红粉间,他掂着一把细细的针,笑得像只花妖精怪,“新杰来接我吗?喂,小王,放开人家,老韩要吃醋的,醋钵大拳头揍你。”
笑得好像刚才不管不顾一把散花针洒过来的人不是他似的。
张新杰木着脸,“张前辈,门主并非如此任性之人。”
张佳乐愕然,然后笑得蹲下就起不来,一直被王杰希盯到他左顾右盼再笑不出,才缩缩脚趾咕哝,“天这么热,懒得穿鞋。”
张新杰无语地送了王杰希一个敬佩眼神。
送走了难缠的霸图军师,更难缠的病人正靠在门槛上一口一口气把落花吹得更高。他身上是王杰希那件绉绸衫子,已经揉得稀皱,发梢乱乱的开了叉,仰着头时,浓密发丝在满院疏枝朗叶筛出的翠绿日光里透着点迷蒙的金芒。
王杰希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也不作声。这感觉像身边躺了只吃饱睡足的狼,现在的张佳乐是有攻击性的,换句话说,他脑子不是很正常。用叶修的说法,他神经病。
但王杰希十分清楚,他只是觉得这里可以容他作。
出了中草堂的门,他就又是那个优雅深沉华丽不群的张佳乐,百花缭乱,举世无双。
送张新杰出门时,他淡淡问了一句。
“当年是你做不到,还是韩文清不准你做?”
张新杰没有回答,但他已知答案。张新杰此来所言,他其实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单凭这年轻人说得出口,就实在值得佩服。
张佳乐还在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从谁那儿弄来了江湖邸报,读得津津有味,专看八卦,看到关于自己的还不开心。譬如之前列屏山一战,兴欣的唐柔趁他不备,一战矛挑了他一个趔趄,张佳乐绷着脸说士可杀不可辱,不可辱啊!说完抬脸看着王杰希找认同。
王杰希忍着笑,不过若是美人,辱一辱想必关系也不大。
美人也不行!
“还有这个,”他絮絮叨叨地,“说江波涛就是周泽楷的小答应,这不是扯吗?老林跟我都一致认为,输给轮回那些家伙,就是把江波涛太不当个事儿了,或者把周泽楷太当个人了,那分明就是个漂亮妖怪……”
“张佳乐。”
“听说孙翔去了轮回,他家又多了个妖怪……”
王杰希微微提高声音,“张佳乐。”
他没有叫他前辈。
张佳乐愕然住了嘴,过了会儿笑出声,“呵呵。”他抓住王杰希衣摆,顺势一头倚在他膝上,仰着脸看他,“大眼儿。”
大眼儿,我究竟是什么毛病?我到底忘了什么,我把什么弄丢了?这样下去,我是不是什么都留不下?荷包里那一捧血红珠子永远眼熟得教人揪心地乱,可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少了一颗都心慌难禁。
我到底为了怎样重要的事,才把多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仰着脸,由上至下看过去时触得到那双眼睛的至深处,他说着怕但语气里没有脆弱,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一种恐怖,口吻中带着美丽黯然的杀气,瞳孔玲珑浮沉碧汪汪清澈流光。
谁说他的威风已被终结?他根本就不曾怕过什么吧。百花缭乱四季常开,他还是那样傲,只不过不再那样狂,就像他被整个江湖否定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人记得,年轻的百花谷主,其实仍尚算少年。
红尘爱笑少年狂,谁懂少年已惯看斜阳。
而斜阳微草,此时正在碧荫深院。
修长笔直手指插入他发间,王杰希不是暗器高手,却是医者,拈九针时灵巧而稳定的手指,指腹温热有力按压着他头上穴位。张佳乐又露出了那个表情,猫一样的慵懒与得意,才不管他一指头下去,世上就再没张佳乐这个人了。
“留在微草。”
他睁开眼睛,迷蒙地笑,“哈?”
留在微草,我陪你夺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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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吓久了,就刀枪不入了。陈果对此深以为然。自从叶修、苏沐橙和方锐在兴欣栈里住下,各色大神上门溜达过一遍,陈大老板业已修炼出列屏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反正上次一场大闹,基本已经把山头掀了。
打从见了一次活鬼,陈果出门便惯带了兵器,这日又是个清早,刚开了大门便险些撞上一人。她惊得后退,对方低头冷然一瞥,“叶修呢?”
陈果伸手就摸腰间火弩,指尖还没触到,手腕一紧,一股大力推她转半个身,不知怎的双手都被制住,整个人教对方提了起来。陈果一声小唐没喊出声,火舞流炎破窗而出,人还抢在战矛前面,气势如虹。
陈果听见身后微微诧异的一声,“嗯?”
斜刺里一伞尖戳在矛尖,啪地钉在地上,叶修懒洋洋跳到面前,“一大早的,让不让人睡了。”又对陈果身后之人点点头,“老孙,帮个忙,把我们老板娘放下。”
那人道了声得罪,不动声色,陈果晓得自己莽撞了,溜到叶修身后悄声问是谁。
而后她刀枪不入的心上又挨了一剑。
“武林第一狂剑,孙哲平。”
叶修说别发呆了老板娘,就算老孙够帅那也是有主的,朋友妻不可戏,方锐从屋里一路追打着包荣兴出来,刚好听见这句,美滋滋伸头过来,刚看见个赭色长袍的背影就变了颜色,“孙哲平你没死啊!”
第二句,“原来义斩的后台真的是你!”
第三句,“你媳妇儿改嫁了你知道吗?!”
叶修扶额想要不是我们这儿的妹子都不会做针黹真该把你那张嘴缝上左边绣一趟鸳鸳戏水右边绣一路龙凤呈祥。
孙哲平言简意赅,“闭嘴。”
武林第一狂剑士,复出后初访兴欣栈,就是这么一番鸡飞狗跳。
当晚陈果又加了菜,气氛欢乐而凝重,知道孙哲平将与兴欣联手后,没人不是精神一振。只不过连唐柔都打量着他缚着绷带的左手面露诧异,更何况此君两手空空,全没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