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来的是直水简述,一侧冯兮安稳陪坐着,淡淡看了一眼,只听郑重问道:“那日是你当值?”
“不,属下是这方山津的直水,当值的有两人,是属下的人。”简述平静答道,郑重锐利的目光投射过来:
“人呢?”
“回大人,那两人畏罪自刎了。”
“哦?”郑重并无意外,“罪还未定怎么就自刎了?”
“回大人,这二人酿成大祸,许是自知难逃一死,等属下发现时,人已经死了。”
“死得很及时啊,冯大人?”郑重就势转脸看冯兮,冯兮目光里还存着惊诧,面带薄怒并不接话,只瞪着底下简述:
“怎么回事?”
简述咽了口唾液,垂首低颤着:“属下还没来得及禀报大人。”
“看来冯大人还不知情,”郑重眼神飘向两人,“两个当值的,居然能连夜毁船,任其沉水,死了人,又淹了粮,冯大人手底下能人还真不少。”
不等冯兮回应,郑重又慢条斯理瞧着简述:“你真不知内情?”他自然明白,当值的还不至于有那滔天的胆量。
简述摇了摇头。
郑重便笑了:“廷尉署有件蓑衣,恐怕要给直水大人穿一穿了。”
继而又换了清闲模样看着冯兮:“听闻冯大人这里的祁门红茶妙得很,怎么?不舍得拿来会客?”
底下简述早变了脸色,廷尉署的穿蓑衣,能叫人后悔打娘胎里出来!看简述已呆若木鸡,冯兮到底起了丛丛怒火,他郑重把方山津当成什么地方了!石头城谁人不知两津牵扯乌衣巷重利,便是大公子本人来审案,也不能这么张扬跋扈!
“郑大人!”冯兮加重了嗓音,嘴角带笑:“方山津虽比不过廷尉署,却还是官家办差的地方,你我各司其职,大人方才说要借地,如今地也借了,可要是滥用刑罚,还请大人思量。”说着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入门而立,冯兮道:“给郑大人上祁门红茶醒神!郑大人这会怕是糊涂了!”
倒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人物,郑重哼笑:“廷尉署从不滥用刑罚,冯大人这脏水泼得可真随意。冯大人倘是见不得血腥气,我就把人带回去。”
“郑大人!”冯兮忽冷笑打断他的话,“我有何所俱?冯兮家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民以食为天,要真是我底下有差错,我冯兮愿受其罚!可要是有人想拿酷刑要挟,我冯兮也绝不会怕了!”
一席话铿锵有力,恰巧下人来奉茶,冯兮顺势起身亲自端了往郑重几前重重一放:“大人用完茶就可以走了,不送!”
郑重面不改色,静静瞧着他发完这通火,端了茶一饮而尽,手一摆:“来啊,带简述回廷尉署详审!”
简述朝冯兮这边望了一眼,冯兮微微颔首,就此目送着去了。
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冯兮立了半晌才动了动身子,手心里不知何时沁的汗。到了廷尉署,一顿酷刑下来,简述不死也要残,唯盼他千万不要昏了头,忘了该说的话。
第73章
日子虽立了秋,暑气仍重。这一日;郑重算好下朝时间才往乌衣巷来;不巧路遇疾驰的马车,也不避行人;一番强闯,惊得两边鸡飞狗跳;眼看要撞上边上总角女童,郑重眼疾手快;一个错身,竟直跃车上,一把扯住了缰绳,那骏马忽受了惊直撂蹄子,险些翻了车驾。
“啪”地一声清脆,郑重脸上立刻多了几道红印,眼前小厮冷眼瞧着他;傲慢异常:“活腻了?”
这一掌不轻,脸还火辣辣地疼着,郑重毫不变色;一声冷笑:“百姓们见识少;不知道避让,我怕脏了府上车马。”
“啪”又是清脆一记,小厮睨着眼:“还是一张巧嘴呢,我这打烂了它,看还能不能这么张狂!”
说着正要扬手,车里头忽飘出一句话,嗓音懒懒的:“留个人拉一边打去,先回府。”
语罢,赶车的下人扬起马鞭哒哒启程,而郑重当真被那耀武扬威的小厮扯到街市热闹处,他也不挣,倒想着看这家奴如何嚣张。小厮四处瞧了瞧围观的百姓,不紧不慢道:
“今天这人惊了乌衣巷顾六公子的车驾,你们说,该不该受些教训?”
“该呀,打呀!”
四周响起起伏的叫好声,方才那两耳光力道不小,郑重正觉胀疼,忽听这么一句,心底突突直跳,顾家六公子他是没见过的,也并不熟悉,这么看来,今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正凝神想着,不料又一巴掌直甩脸上,打得郑重一个趔趄,几乎没站稳,人群中忽爆发出一阵潮涌般的掌声,郑重眼冒金星,嘴里一股咸腥,暗自骂了句那稀里糊涂的百姓,冲嘴角抹了一把,果真是出了血。
眼见那小厮又要上来打,郑重早一把攥了他的胳膊肘,使了七分力气,便摔得小厮嗷嗷直嚎,那小厮躺地上也不忘发狠,指着郑重呲牙咧嘴:
“好小子,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穷酸下贱胚子样儿,惹到乌衣巷头上来,就是你全家死绝都是轻的……”
骂战正酣,忽一眼瞧见郑重身后来人,便立刻闭了嘴,转为一缕讪笑:
“虞公子……”
郑重回身抬首相看,正是虞归尘缓缓而来,忙躬身行礼。
虞归尘看他脸肿着,嘴角还渗着血,又看了看地上小厮,小厮挣扎起不来,是真摔重了,遂半撑着身子:“小人见过虞公子,还望公子体谅小人这腿脚不便。”
“这是怎么了?”虞归尘刚问,小厮连忙忍痛抢去话:
“公子不知,这人拦了我家马车,惊了六公子,小人正教训他呢!”
虞归尘看看郑重,问小厮:“你可知他是谁?”
小厮眼波乱窜,仰首打量郑重,一看就是粗人,烟眼瘦脸的……嘴上却不敢轻易多言,虞归尘淡淡道:“这是廷尉署的郑大人,教训的活,还轮不到你。”
小厮一阵懵然,心底明白虞归尘这是要替这土包子出头,遂赶紧赔笑道:“小人眼拙,没认出大人,”说着目光投向了郑重,“郑大人,小人给您赔不是了,您定不跟小人这瞎了眼的计较。”
口风转得极快,郑重瞧他那一脸低伏做小的神情,暗骂一句狗奴才,也不理会他,只对虞归尘说:
“多谢公子解围,卑职还要去成府,先告辞了。”
“那就同行吧。”虞归尘道,郑重这才知道原来他也要往成府去,遂擦了擦嘴角,脸仍火辣辣一片,整了整衣裳快步跟上。
一路上,虞归尘并不问缘由,郑重多少有些奇怪,到了成府,成去非竟还没回来。虞归尘便先去探望书倩母子,郑重一人在听事里候着。
一盏热茶还不曾入口,门口有脚步声,郑重忙起身,进来的却是成去之。愣了片刻,认出了他才行礼:
“小公子。”
“郑大人。”成去之象征性见了礼,俨然主人姿态,郑重暗自打量几眼,眼前人气度明显和年龄不符,全无孩童的稚嫩,外头早有传言,成府小公子异常早慧,今日一见,果然出众。
气氛竟有些尴尬,郑重不知该说点什么,那茶水也不好再饮。成去之倒正襟危坐,不露半点情绪,只吩咐说:“郑大人用茶,不必拘礼。”
好在成去非很快回来,两人都悉悉索索起身,又见虞归尘紧随其后,一一落了座,郑重心下才明白,这两人都是无需避讳的。
成去非一眼瞧见他那肿起来的脸,唤了一声门外赵器:“备点活血化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