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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2 / 2)

微弱的点点光亮,渐渐靠近。

他俯身捞起,河灯内置薄薄纸笺,打开来看,一行极漂亮的小楷: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他借着灯光一眼认出是贺琬宁的字迹。

白纸烟字,倒刺眼,成去非心头一怔,蓦然想起韦兰丛来,事实上,自从发妻故去,他甚少忆及,连带那早夭的稚童,不乐寿,不哀夭这是他一贯的态度。他不是虞静斋,草木枯荣引发的皆是难言的焦灼。而他,向来是没时间感慨生死之事的,时间于他从来不够,远远不够。

此刻风雪漫漶,小小一盏河灯,好像忽然照亮过往,他的妻他的女儿都长眠于萋萋芳草下,再也不能开口说人世的话,坟头内外,天地有别。成去非缓缓阖了眼,耳畔渐渐响起朦胧的歌声,那声音仿佛是从悄寂的水底慢慢升起来的,夹杂着呜呜咽咽的风,悦耳中又带凄怆。

他驻足原地闭目聆听,终听出反复吟唱的是《诗》里的东门之杨篇,歌声骤停,他这才回神。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低沉的抽泣声,他不禁朝前走去。

假山后,果然蹲着贺琬宁,脸深深埋在两膝间,她抽泣得实在厉害,大氅早滑落一边,身子蜷缩颤抖如受伤的小兽——天地之间,再无容身之地。

成去非见她悲恸难忍,这才想起上回《通典》一事,本忙于应付时局,无暇顾及当时疑虑,此刻重拾于心,不免又生几分猜想。

再四下望去,松柏如墨,风雪肆虐,她一人,更显萧索,便俯身替她重披了大氅,琬宁毫无觉察,看上去只是个小小的人儿,孤寂万分。

“贺姑娘,”成去非蹲在她身侧轻唤一声,眼前骤然出现的身影,吓得琬宁几乎失了魂魄,她哆嗦着起身单薄如风中一剪纸钱,脸却红烫似火。

她怕是哭糊涂了,杵在那,风雨飘摇的模样,也没有见礼,成去非只好把那再次滑落掉地的大氅捡起来,上前替她绾了结,琬宁身子抖得厉害,木木地任由他收拾。

他那双修长手就在眼底朦胧中游走,唯风雪声,盈满了耳廓,虽然猛烈,却来去无凭,形如生死。琬宁忍不住抬首望着他,恰巧迎上投来的目光——

那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似巨大而不可挣脱的夜。她忍不住想颤栗,却不肯动,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成去非眉睫轻颤,落了雪:“寒气这么重,贺姑娘还是回房的好。”

饶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她却眼泪一下子失了控,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看她这般模样,成去非忽想起虞静斋只见她一面便评定的话:贺姑娘的眉眼像画中人,远山凝愁,秋水脉脉,一见便知是有情人。

此刻借着雪光看,倒真有几分贴切,她不言语,脸上全是泪,成去非皱了皱眉,微微侧眸朝木叶阁方向瞧了一眼,示意她:“我送你回去。”

一语既了,成去非只觉一阵风扑入了满怀,眼前人忽就紧紧拥住了自己,她身子轻,雏鸟归巢般贴在胸前,颤着,缩着,呜呜咽咽,无助极了。

成去非一动不动,无任何回应,只直直挺立于风雪中,由着她嘤嘤颤抖。他许久不曾和人这般亲昵的相触,心底有些许的不适,却也觉无甚大碍,只当琬宁有伤心事无从化解罢了。

琬宁脸埋得深,几乎忘记自己如此失礼,只觉那股凉到骨子里的孤独思念活生生要把人毁灭,她陷在绝望里头,什么也抓不住,而眼前这具身子,是个真真实实的人,活着的人,仿佛相拥一刻,那些虚妄的意念便不再落空,那些熟悉的人,便又再次活了过来。

她慢慢松开成去非时,整个身子如遇火炼,迷迷糊糊道了句:“我失态了,您不要怪我……”不敢抬眼再看他神情,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摇摇晃晃往回走了。

那袭身影渐远,成去非正欲折身,借着光亮,他瞥见方才琬宁蹲过的地方似乎有一团东西。

第40章

俯身捡起,却是一柄小小团扇,不过女童所用规格。他挑高了灯,看清楚上面绣着兰,并无特殊处,遂收了起来。

待回到内室,看这团扇,冥想半晌,也未能想通眼下这季节她抱着个团扇是什么情况……成去非对着烛光不住转动那扇柄,兰绣得很精致,两面都有,看来绣者很有功夫,成去非眼前忽一亮,团扇停在了半空。

杳娘本已在睡梦中,得知大公子传唤,利落起了身,简单盥洗一番疾步来了成去非的内室。

“把这扇子拆了,小心些,过后再复原,不能有痕迹。”成去非交待清楚,杳娘便在一侧细心置弄,等差不多完成,成去非接了过来:“你先在外头候着。”

这团扇果然有讲究,成去非小心翼翼抽出夹层中那薄如蝉翼的纱绢来,仔细观察半日,才放入水盆中,上面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成去非看着这短短几字,神色凝重,把纱绢又捞了起来,在烛火旁片刻即干,他扬手拎起,火苗瞬间吞没了那块纱绢。

成去非低唤了一声“杳娘”,杳娘便顺声而入。

“这团扇,之前可有动过的痕迹?”成去非问,杳娘摇首:“应该没有,看样子应是封好便没动过。”

成去非挥手示意杳娘退下:“修复好了明日还给贺姑娘,说是园子里捡到的。”话音刚落,府上的梆子声传来,已是四更天了,成去非揉了揉眉头,缓缓研起墨来。

“大公子,还是好好歇一歇罢?”杳娘犹疑开口,眉宇间不觉流露出母亲般的关怀,成去非声音里透着些许倦意:“知道了。”

心里却仍想着那贺姑娘此刻怕是哭昏了头,一时半会不一定留意掉了这东西……

阮氏一案后,秘书省秘书郎一职由张家张均担任,后虞归尘出仕,张均迁散骑侍郎,虞归尘便接任秘书郎一职。起家官需清要,虞归尘每日面对着密林般的书籍经典,远离前朝纷争还算清净。照常理,士家子弟秘书郎这一职是做不长久的,很快就会升迁。以虞归尘江左八俊的资质,如今该是黄门侍郎的位子才对。只是当前太傅都已不再来朝,他即便做了散骑常侍常伴君侧似乎也无多少意义。

本以为在秘书郎一职上,并无多大用处,不想成去非忽然造访,言及嘉平年间秘阁曾大力修缮一事,虞归尘对此并不清楚,不明白这话中风向,遂问道:

“算来也几十载过去,是先帝登基后不久的事?”

成去非负手而立,看窗外天地肃杀,语调如商秋霖雨滴空阶:“你帮我找样东西,带出秘阁。”

说罢转身同虞归尘碰了碰目光,两人心照不宣,他便提笔在宣纸上画了草图,着重标注,低低道:“这块砖应该是可以松动的。”

虞归尘轻应一个“好”字,并没有多问一个字。

司马门检查那一关,早被成去非安排好,虞归尘带出东西并不难。出了宫,照成去非所言,他并未回乌衣巷,而是去了十里外他的私宅听涛小筑。

竹筏破冰而行,成去非到时,屋内已炉火融融,上头温着酒,这处小筑修葺简单:篱笆墙上攀着藤蔓,门前两株梅树。十几岁时,冬日两人经常打了野味围坐一团大快朵颐;夏日则坐于院中,看满天星河叙话。彼时虞归尘长年漫游在外,相聚的时候并不多,如今两人皆在朝中,来往更便利了许多。

门外独留赵器把守,两人相视一眼,对面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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