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人,”少年恭敬地垂首致礼,一个浓黑地身影从夜中走来,是那个诡异的女子,终于从黑色的迷雾中现身,“可完了?”“是,主人,施氏惊恐自裁,府里只剩了于镜铮一人。”
哈哈哈哈,女子突然笑得抑扬顿挫:“于府,完了!”少年抬头,赫然是跟随巯正的小厮怀敬,那双眼明亮如繁星,紧紧跟随着女子的身影,无比的驯服,心里却想着为何要这般麻烦。
“哼!”女子敛去笑容,仿佛知晓他所想。怀敬惊恐地抖了抖,女子回身,抖起衣袖,坐在那茂如华盖的横长的杨树上,扯过头上的藤蔓,用手指一弹,藤蔓退开去,便噗噗的响起一片声音,那是藤蔓又开花了,开出与黑夜紧紧融合的紫黑色花朵;仔细看去,花朵在夜里竟然发着点点碎碎的光,慢慢的,花开满攀爬着杨树的藤蔓,整棵树都亮起来,却唯独照不到女子的脸上,怀敬仍不敢抬头。
“说与你也无妨。你且记着,杀人,不过是些须小事,若要趣味,不若看着那些蠢物自寻死路来得痛快!你跟着我才不多时,慢慢看着也就是了。”女子停下,抬头看了看开得正痛快的花儿,又冷冷道:“只是,你若将来不长进,落了俗套,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腥臭,可别怪命短了!你,可记住了?”
“是,怀敬记着,绝不敢忘!”怀敬躬身一拜。
片刻,女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满树的藤蔓和紫黑色花朵仿佛也感受到了女子的心情,沙沙作响地颤动起来,远看去如漫天的繁星落在了溪水上。
“路顺和不过一介孤女,没亲眷所倚靠,只怕也只得冀望那点易逝的容貌。偏偏她生得瘦弱,连发也枯黄,我给她一头秀发,让她容颜日美,她如何能不信我?即使无她与季府的婚约,我也能使法儿让她发作了跟我要些玩意儿,只要她要了,就不怕她不用,只要她用了就不怕不出事!”
女子低头,又往水里扔进一朵藤花,“只是,这蠢东西,倒也有些性情呢!她倒有点儿意气,没想不管不顾地真去遂了她自己那点愿想,倒是跟溪兰置上了气。也罢,如若不然,死的可就是她了,虽是现今跟于巯正一般情状,到底是她自己选的,且留了一条命在。”
怀敬低头默默,似也觉得可惜了那位表小姐。
“那钟溪兰,本就是于镜铮于与刘氏表妹私生之女,其名份上的父未必就毫无觉察,早对她冷待多年,刘氏才得轻易将其接到府中教养。她本就是极傲气之人,加之刘氏又故意纵容包庇,从不加管教,刻薄骄横却又愚蠢无比,爱上自己的亲兄长,偏又自私善妒。我顺她意愿给她种下黑香藤花养香露,不过为看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让你传出去路顺和与于巯正私会的事激了她红眼,去找路顺和晦气,又逼了路顺和就范,给巯正种下结魂子。她种下的杀孽种种,有此结果可见是自做的孽!”
“还有刘氏,果然是令人另眼相看。你可知,即使无人插手,她也早准备了要用巯正对钟溪兰下手,连我亦未想到她竟连亲子也毫不顾惜,可见恨那于镜铮倒何种地步。哼,这样的夫妻!”
“她不只恨于镜铮入骨,更恨亲子如同其父一般与那些下女鬼混,每每要她手上染血,如此更是一心要双倍奉还。我只助她引得于镜铮一双儿女纠缠便换来我想要的,变乱之后,于镜铮羞怒已极早已然让她痛快够了,那几十条人命早在地底等她久矣,不死还等着过审?说来,这还是她自做孽!”
“至于凌氏,早恨得于镜铮夫妻两个不行,一个糟蹋了她,让她终身羞愤,一个杀了荨娘,让她苦痛多年,如此良机,她启会放过?使她去上告再好不过。如今她可了了愿,又不肯逃,死了也好,恐怕地底下荨娘那堆化泥的骨血才是她的归宿。这,也是她自己走出的路。”
“你服侍那位公子哥也有些时日,该清楚那地里的骨头有几具是因着他才下去的,如今犯在女人身上也不为过!”
“还有那些恶奴,跟着刘氏多年,手里多少血腥没洗干净,暗自里早就入魔嗜血,若他们并无杀孽,见了那黑香血也不会发疯自咬,这帮下做东西,死了即是干净。”
“我遣你恐吓那施氏,她果然自戕,你可知道为何?”
“主人,恕怀敬愚顿不知。”怀敬小心翼翼地答倒。
呵!女子面露一丝讽刺,拉过藤蔓轻轻地抚摸着,如同抚摸一只猫儿:“当年,凌氏与荨娘的事,乃是施氏为求自保而报于刘氏知晓。”唉,女子叹口气:“刘氏杀荨娘,倒也非全为她见宠于于镜铮,倒也有几分真是为维护其夫君而已,正室呵,可怜。”
女子停下,静静看着怀敬:“你亲去,几句话吓得她命去,可算是报了仇了。”怀敬突然觉得女子寒冷的目光笼罩着周身,在身上扫过几个来回,他觉得口干腿软,很想要倒下,女子的声音悠悠地响起:“荨娘——是你亲姐,你——可有话说?”
怀敬惊得口齿哆嗦,往溪水里一跪,惊恐地回答:“请主人饶恕,小子无知,本是怕……怕……”他似咬到了舌头,利索丧尽,一抬头,夜里似有两点寒光闪烁,他就僵直在水中,不能说出一个字。只见,寒光移动着,来到他的身前,面容就要隐现,可他绝不敢看,立时低下头颅,看着前胸。他听见叮咛的水响,在夜里跳动如心脏,拨开水的声音听起来也如撕裂肉体的瞬间,还有踩在水底石子上的咔咔声,就像杀人倒地的动静。
怀敬下巴突然窜起一阵湿意,清冷却不寒冷,一只手,轻轻地,从那黑夜般的衣袖中伸出来,就抵在他的下巴下,柔柔的,可他还是禁不住颤了一下。
那只手很白,在这样黑雾弥漫的深夜也不能掩盖的白色,它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就软软地抚摸着那下巴,冰凉,怀敬只觉得那手指尖的凉瞬间就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冷到了骨头。她还在探索着,时而是指尖时而用指腹。
他肯定是又再抖了一下,因为他头上传来女子的轻笑。怀敬觉得一丝恼怒,却不敢表现,声音响起:“可真是乖得很呢!我该叫你什么,怀敬?哈哈哈哈哈哈!来,倒是让我看看模样罢了!”
女子手指在他下巴摸转了一圈,突然用指甲发力,刺,怀敬的血流下,细细的一条挂在脖子子下,他咬着唇低着头不敢动一下,女子用力轻巧一拨,慢慢的,一片肉色的东西剥离开他的脸,然后在女子手中一点点化成粉末飞散入水中飘去。倒影着一张随着水影摇曳着的容颜,破碎又组合,良久,水也静下来,四周也没了声响;哧!女子轻讽一声:“倒有张好皮相,如此,怀敬可活不了了,去找个尸身换了吧。”
她慢慢收回的白色手指上沾着点猩红的血,如同一朵小小的梅花,怀敬终于松了口气,才微微抬头,看见脚底的水面,一张模糊的容颜一闪就不见,只留下水波几点,淡淡有光。
女子涉水而去,不久又停下,抬头似想了一下,微侧头对他说:“怀敬,非你真名,也罢,我也不问你,今后,你,就叫玩——儿,玩儿……”哈哈!女子的笑声飘开,又突然消失去,只留下原地不能回神的少年,眉毛扭结,玩儿吗?复又释然,玩儿,只当是玩儿罢了。
怀敬,不,玩儿,慢慢走出那片浓雾,脚步轻轻地,深怕惊醒了山野中的鬼神。他停下回头,望了望远远那杨树的轮廓,女子早不见。他眼前出现那水中一晃而过的脸,模模糊糊却窥得轮廓几分,而后又想起另一张脸,清秀而温良,秀叶的眼睛总是弯弯的,笑得那样甜。若说刘氏、溪兰身有杀孽、巯正乱弃丫鬟多名,致她们终成地下鬼、顺和强求牵扯又心怀怨恨、施氏胆小恶毒、下奴仗势作恶,除去凌氏不忠且自求一死,就只有她,秀叶,却无半点不是,只为服侍了那样的小姐又得了于巯正些许宠爱,就糟了厄运,这——哼!玩儿露出一个深深厌恶的表情。
他又想起秀叶坐在廊子下静静绣着东西的样子,白皙的脖子,他守在另一头,总见着于巯正在钟溪兰低头的时候飞快的瞥去一眼,她彷佛知晓般抬头收下,然后就笑意嫣然,那刻,连他都觉得时光静好,弥漫的想象中,也许也会有人如此待他,轻轻地看着他笑,为他端上一杯香茗。可她的下场,不知又有多惨?他耳边好像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哀嚎,在夜里是多么的尖锐。
玩儿身上一阵不适,难道是湿了的裤腿凉到了肉?或者——难道都是她们自己做孽吗?不!他知道;绝不是那样!
钟溪兰所愿,得到巯正而已。
路顺和所愿,能与巯正结心不离,与她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