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河想,他所知道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的。
银烛秋光冷画屏(五)
星河抱着草药回到山洞的时候,白凤已经睡着了。他侧卧着,大约是听到了有人到山洞里来,微微睁开了双眼,又倦倦地闭了上去,似乎是很疲惫的样子,但是脸上因发烧而产生的红晕倒是褪去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苍白,却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
“你要是死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去替你买个棺材,剪个纸人给你当小老婆”星河把草药送到了白凤的嘴边,“断肠草,不吃我就真的把你的肠子剪断”
白凤慢慢睁开眼睛。他慢慢接过草药,似乎是有点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给我吃?”
星河木着一张脸:“不吃拉倒,倒像是我求着你吃似的。”
白凤不言语,倒是直接把草药放在嘴里开始咀嚼。他说起话来因为嘴里有草药的缘故,听起来并不真切,到带了几分孩子气:“你怎么会这些,跟正儿八经的医术比起来,你这倒像是……倒像是什么吃人的医者”
“你见过吃人的郎中?”星河这么反问,最后倒还是认真回答了对方:“本少主自学成才,天上地下第一号聪明,以前在南疆,百越之地的蛮民我不敢招惹,便躲在深山老林里面,跟一帮土著一起,一躲就是三年,躲着躲着,就会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原人?”
白凤听见星河这话,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嚼着嘴里酸涩的草药,这草药比寻常的草少了分苦味,多了点药味,就像他这样对医术毫无所指的人都知道是好东西。他勉强将草药咽了下去,被噎住了,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了老半天:“庸医,我迟早有天要被你毒死……你说你是聪明人?我问你,是聪明人,你招惹上胜七做什么?”
闻言星河睁大了眼睛:“你又放什么破鸟了?”
方才打斗的声音这么大,胜七说起话来犹如雷鸣阵阵,就哪怕隔了他这么远都能听到,方才星河又出去了,那么星河招惹了胜七,和对方打了一场,又会是什么秘密?白凤这么说,只是有些担心星河罢了。尽管有时候白凤并不会把这种担心表现出来,但是星河还是清楚的。有些人真心实意待你好,有些人巴不得他去死,这里面的门道,星河摸得透彻。
“哼,死了,我不负责埋你,便由着你被野兽吃掉,尸骨无存,倒也是个好事,落得个清净”白凤说起话来是跟星河不相上下的毒舌,乍一听,倒是气人得紧。星河觉得自己一番好心就换来对方满不在乎的一顿毒舌,有些气不过,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抿着嘴不说话。
山洞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白凤见星河不理他,也笑了笑,摇摇头,却是当真没有多说些什么。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叹了口气,重新坐在山洞角落,倚着山洞石壁休息,忽然听到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似乎是有人坐在了他身边,对方呼吸声很轻,就像是怕惊醒他一样。
白凤装着是睡熟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身边的人又站了起来,在不远处坐定了。白凤睁眼一瞧,发现星河坐在洞口,望着黄昏染红了整片天空,似乎是在守着他。
星河也是个别扭的人,心里的想法鲜少向他人表明。有时候会显得太寂寞了点。他骨子里比谁都骄傲,独自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了三年,语言不通,没有认识的人,身边到处都是危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凤对星河的过去很好奇,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现在,至少现在还不能够说出来。有一天星河会把他的过去完完整整地告诉自己,就包括他来流沙的原因。他不相信阴阳家少主会这么加入流沙,其中有缘由,卫庄不问,于是他也不问。
小孩的背影还带了几分稚嫩,勉强能够算得上是少年,哪怕知道了对方比自己年纪要大,白凤也无法阻止自己对星河产生某种揣测。
乱世里没有小孩,没有弱者,想要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去的话,只有变强,变得更强,强大到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打败你,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或者——或者是证明自己的价值。有些愿望是永远都不会实现的,也有些愿望是可以实现的——但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没有任何人是例外的。
也不知做了多久,知道漫天红霞都化成了星汉灿烂,星河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转过头看了眼白凤,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看起来很虚弱,但是比方才已经好了很多。
“你猜哪个是紫微星”星河这么说着,慢慢笑了,“以前我老想数清楚天上的星星,人说天上一颗星,就是地上一个人。人死了,自然就到了天上去了。那么星辰浩渺,是由多少血肉堆积而成的呢?”
“……软弱的想法”白凤慢慢回答,但从话里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来。
“要是这些人的生死,全由我来掌控就好了”星河慢慢对着天空伸出手,“乱世之主么……可不是么”
“你还差得远呢,现在,休息吧”白凤这么说着,扯着星河的袖子就把他拉到了一遍,枕着对方的袖子就合上了眼睛,“有鸟儿帮我们盯梢,有人来会提醒我,你的虫子也可以来提个醒,所以不用守夜了,睡吧。”
星河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睡觉,熬了两天,眼睛里都有了血丝。白凤看了好久,最后还是做了他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别人的死活跟白凤一向就不相干,但是这次,他破例了,为的是一个叫星河的少年。在长时间的相处当中,他渐渐熟识这个少年,然后,然后……
星河被白凤压着睡觉,倦意席卷而来,却是硬撑着要到一边去,不肯待在白凤身边,却无奈对方手臂压着他的肩膀,怎么挣都挣不开。白凤常年练武,与他这种放蛊用阴阳术的人不同,他身上全都是实打实的肌肉,全凭力气,星河是绝对挣脱不开白凤的。
星河恼羞成怒便要下蛊,手刚刚想往袖子里摸,就被白凤按住了。白凤依旧没有睁眼,说起话来带着半睡半醒时特有的模糊感:“别胡闹”
星河狠狠咬上了对方的手背,白凤吃痛,却也不松手,就由着星河这么咬。星河尖尖的虎牙刺破对方的手部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星河的嘴角流下,把星河一张脸衬得凶神恶煞。即使这样白凤也没有睁眼的意思,星河无奈,最后恨恨地合上了眼睛。
辗转反侧,星河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失眠一夜。但是第二天早晨,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他枕着白凤的外套,外套上一滩明显的水渍,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他的口水。反正口水都已经留了,星河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索性就用对方的外套擦了擦嘴。
“你还真不客气”
说话的人是白凤,他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了。星河擦口水被人抓了个现行,反倒是一脸坦然:“……昨天我照顾你,你不也没客气,就擦个……恩,擦个脸,你这么计较干什么?”
白凤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最后却是当真没有多计较什么。
既然白凤已经好了,那么就可以继续上路了。马车坏了,而且驾车的傀儡也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一路乘着11路过去……星河觉得自己特别苦逼,似乎又回到了徒步走三天去机关城的那段时间。
这么一想他就更加怨念了,磨着牙就想冲着白凤的袖子来上一口。但是最后他好歹也忍住了,望见对方手背上那个伤痕,星河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好像他是一对一,打赢了白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