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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敏守的地方,什么时候出过错了?大汗,你这不是明摆着压我镶蓝旗了?说我什么渎职?笑话,你给我扣帽子也得有证据的。”
面对阿敏无礼的态度,皇太极怒不可遏:“我怎就压你镶蓝旗了?你觊觎黑扯木难道是假的?这事还是由两位哥哥说说如何处置吧?”
“拿这屁大点事来说,就是欺压我!以后再有点什么事,是不是就准备拿走我的旗主位置了?”
“阿敏,大汗也没说动你的旗主之位,你瞎嚷嚷什么?”代善责备他,但转而又对皇太极道,“大汗,阿敏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想他也不是有意的,就是有些贪心了,就放过他这一次,算了吧。”
“阿敏你就认个错吧,大汗也没怪你的意思,以后注意一点。”莽古尔泰跟着道。
两位大贝勒一人一句,把皇太极能说的都堵在了嘴里,连罚他的理由都找不到,若是硬要处罚,那就是不顾他们脸面,与他们对立了。他们可不是傻子,如果阿敏因此事受罚,将来若他们也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岂不是也得挨罚,当然要帮着阿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阿敏也是蛮横地半点受不了委屈:“认什么错?我又没做错什么。”
代善和莽古尔泰也不再说什么,等着看皇太极如何做决定,其余议事的小贝勒们也没有说话的份,只能对着他们四人干瞪眼。
凡是会触及他们三人利益的,他们的反应总是惊人得一致。皇太极虽恼怒,可也只能道:“二贝勒,驻防屯田是国中大事,先汗给我们众人做的安排,是有他道理的。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以后务必要尽职尽责,别打其他主意了。”
阿敏闻言,仍旧是不依不挠:“什么打其他主意,我干什么了我……”
“行了,阿敏。”代善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劝住阿敏,“大汗都说不追究了,你还话多。”
阿敏哼了一声,愤然入座。
代善的和稀泥,阿敏的傲慢自大,莽古尔泰的一心自保,皇太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说登基至今已有一年了,可在这三人心中,不曾真正把自己当做大汗,总还怀着四大贝勒共同治国的美梦。
四人南坐而治的局面一天不打破,皇太极就一天无法真正掌权,这对拥有雄心壮志的他来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沈阳的宫殿虽不及北京城里的那座,但也是规模宏大,富丽堂皇。
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多尔衮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他抬头仰望夜空,痴痴地望着。还有几天才到八月半,但秋月已大若圆盘,皎洁明亮,满天繁星的簇拥下,清冷高悬。
他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我还以为你会怎样逞一下威风,没想到还是被人说得半句话都没有。”
那人走到多尔衮身边,缓缓坐下:“你做得不错,安排得挺细致。”
“哪里需要我多做什么安排,他的心思本来就不在了,随便让人挑几句,他就把脑筋动到黑扯木去了。”多尔衮说道,“我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做不了主,还不是白搭。”
身边的人沉默不语,多尔衮侧身望去,只见皇太极和自己刚才一样,也是微微抬着头,凝望着天边的圆月,神情恍惚。
多尔衮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不过本来也就没指望你这次能罚到他。”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的。”
“你不是做不到,而是还不想做,二贝勒那性子,你再继续纵容他,非得闯大祸不可,到时候恐怕不用你动手,大贝勒和三贝勒都急着弄死他了。”
皇太极迎上他的视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彻底,既然动不了他的根基,那不如再姑息一段日子。”
“他在朝堂上那么不给你面子,我看你脸不红心不跳的,还真能忍。”
皇太极笑道:“人活着才有面子。”
多尔衮冷冷地瞅了瞅他:“如果济尔哈朗知道你算计他哥哥,他可要伤心死了,亏他还那么信任你。”
比起阿敏等人狂傲的言语,多尔衮更知道什么能刺痛皇太极,一句话说得皇太极脸色骤变。但他很快恢复常态,沉声道:“那不如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呃?”
“指一条既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又可以让我掌握实权,顺顺利利统治大金的明路。”
多尔衮冷笑:“你不用来跟我抱怨这些。”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皇太极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院子冷清地很,离主殿又远,皇太极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所以来的时间才晚了,“把我叫来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们谈话被人偷听了去?”
“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罢了。”多尔衮低头道,“今天是我额娘的忌日。”
他的声音听上去略显寥落,让已经准备离去的皇太极停住了脚步。
“多铎虽然嘴上没说,可一整天都很烦躁,我来的时候他还在跟下人发脾气,也不知道这会睡了没有。”
“你很难过?”皇太极背对着他,整个人隐没在了黑暗中。
多尔衮嗤笑:“你说呢?”
亲眼看着额娘横死在自己面前,这一幕的记忆今夜格外清晰,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
“我很抱歉,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没能做到。”
多尔衮不屑一顾:“你不需要道什么歉,你先保全自己的利益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能指望你还顾忌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呢?是我自己无能,错信你了。”
话音刚落,多尔衮只觉身上一重,皇太极不知何时已回来了,伸出一条臂膀从背后圈住了他。多尔衮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扣得更紧。
“你倒是极尽讽刺之能。”皇太极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耳边,还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
多尔衮也不再反抗,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得很对。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如果你说出来,能让你心情好些,那你尽管说,我受得住。”
“反正伤不了你的实质,对吗?”
“那倒未必,不见得不流血,就不痛。”
“你也会痛吗?”
“你痛的话我也会痛。”
多尔衮扭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他眼中那莫名的情绪在感染着自己,像一根柔软的藤蔓,迅速生长着,在心头缠缠绕绕,触碰着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是不是接下去还想说,你会用权力和财富来补偿我什么的?”多尔衮冷着脸。
“你是这么想我的?”皇太极皱眉,“用‘补偿’这个词太玷污你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甘情愿,和你的无可替代,与任何旁人和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多尔衮默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神情依旧冷漠,虽然皇太极语气平淡,可眉眼间暗藏汹涌,他手上的力道还压在自己身上,重得像能把人勒死。
深吸了一口气,多尔衮淡淡道:“我回去睡了。”
身上的桎梏一松,皇太极向后让了让,多尔衮一下子觉得凉了许多。他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一步一步远去,但始终感受到有一道视线来自身后,即使走远了,也不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