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阎敬銘不慌不忙的点点头,“修公所言极是。我正要说到这里……”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相视而笑,似乎是在笑话文庆过于唐突,不等人把话说完,就横加指责,阎敬銘却没有笑,他继续说道,“便说这各省收款的额度一事吧。不论是京中,还是省内自行派遣,都是一些读书人,论及商贾每日、每月进项、、收支、盈余多少,只恐一个个也只能做瞠目结舌状了。”
“那依丹初之见哩?”
“我想,不如就先在京中,选派户部衙门的司官,下去认真访查一番。等到那些商贾知道朝廷重视,皇上垂爱,自当踊跃献策,百计谋干。用不到多久,京中各行各业,一年之中的收成多少,朝廷就能够了然于胸。届时,以此推行全国……”
肃顺听到这里,伸手一拦,“丹初,我倒要请教,京中与各省可能通行一法吗?若是不能的话,又当如何?”
“这也不妨事的。”阎敬銘胸有成竹,回头说道,“我想,便是不能一体通行,总是有以借鉴的。若能如此的话,再加上各省大吏实力奉行,严密稽查,委员士绅庶能洁己奉公,在商民而言,则可无扰累之忧也。”
他的一番话说完,值房中安静了片刻,奕一拍双腿,站了起来;“阎大人所言极是。就以此成文,具折上陈吧。”
皇帝看过折子,把军机处连同户部两位堂官一起叫到湛福堂,“这份折子,朕看过了。阎敬銘,这一定是你的主张吧?”
“臣不敢。这是臣与户部同僚,共军机处几位大人,一起研祥出来的。浅陋之见,不值一哂。其中更多有……”
皇帝制止了他的说话,“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清明在躬,朕看得很清楚的。这一次户部和军机处能够这么快的拿出条陈来,将来推行得法,朝廷国用充足,当以你等今日所谏,列为第一大功”
“奴才等不敢,”肃顺第一个碰头答说:“这都是皇上指授方略,又将其中舛误之处一一点明,臣等方能得奏肤功,若说有功,皇上才是第一大功臣呢”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说有功不能归于上的话,转而谈论起了其他,“那,阎敬铭所说的,选择京中百业以为探访巡查,你们想从哪一行开始呢?”
“臣等以为,民以食为天,当从粮商开始为好。”
皇帝心中一动,追问了一句,“朕昨天听说,尤佳氏的双亲到京来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肃顺立刻碰头,“是。奴才知道。尤杉和太太挂念女主子,和两位少主子,从热河到了京中,现在厝居在奴才的府中。”
皇帝大大的白了肃顺一眼,似乎不以他这般逢迎为然,只是今天议政之际气氛良好,不想为一点小节斥责,“以粮商、米商、盐商为探访对象倒也无妨。这些人家业雄厚,而且足迹遍及全国,若真的能够坦诚相告的话,想来即便不能细入毫芒,将来总是有一个参照。”他说,“就这样办吧”
“是。臣等下去之后,自当会同各部司员,认真访查,以求早奏肤功。”
“有了结果,随时来奏。肃顺,你留下,朕还有话和你说,其他人都跪安吧。”
众人碰头行礼而出,谌福堂中,皇帝也从御案后站了起来,“尤杉和尤太太到京中,只是为了探望女儿吗?”
肃顺以为皇帝留自己下来,要为自己结交贵妃府中有一阵大大的训斥的,谁知道居然不是?碰了个头答说:“是。奴才昨天在府中和尤杉做静夜长谈,他只是说,佳主儿的母亲心中着实挂念孩子,这才不揣冒昧,进京来了。”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又进言道,“主子要是不喜的话,奴才回府,立刻打发他们回去?”
“算了。这夫妻两个又不是官身。便是离了属地,也是天理人情所致。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在京中住上几天。至于尤佳氏嘛,回头再说吧。”
“皇上这番仁孝治天下的圣心,想来尤氏夫妻定当感戴。”肃顺说,“皇上,奴才倒以为,尤杉此番来得正是时候。”
“嗯?”
“奴才总是在想,不论米商、粮商还是盐商,若是于旁的行业,大约还能就朝廷征询之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对自己的本业,为贪图重利计,怕他们很难如实回禀。若是那样的话,一家一户尚还不显,我大清这等粮米商人众多,集腋成裘,其中的差漏之数,可就大了”
“你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腮腮之虑,朝廷要向这些人征询,就不能不相信人家,只是,若是这些人打着这样的主意,也确实是很让人为难的事情呢”
肃顺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的碰下头去,“请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如何做的。”
皇帝没有说话,鼻子中哼了一声:“主子,奴才想请主子的示下。”
“什么?”
“若是尤杉夫妻想……”
皇帝当然知道肃顺想说什么,无非是尤杉和太太想再见女儿一面,想事先请旨,自己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方才敢于透露一句半句,不过北京不比热河,后妃出行,影响极大,若是没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的话,便是有一个‘孝’字做借口,也难挡那些清流又上折子,说什么在此‘国用日蹙之际,后妃出降省亲,实非时地所宜’之类的话。更有一个很主要的是,尤氏一家人是热河人,京中并无居所,这夫妻两个还是厝居在肃顺的府邸。更容易惹人物议。因此,他只是沉吟着,没有说话。
“主子,不如奴才先下去,谈一谈尤杉的口风之后再到主子驾前来回奏?”
“也好。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容朕再想想。”
肃顺回府,龙汝霖和黄锡正在陪着尤杉说话。尤杉是商贾,从来不为读书人喜欢,更不用提龙汝霖和黄锡都是以名士自居,心中实在不愿意与之来往,只是碍于居停大人的面子和尤杉的身份,不得己奉承几句。谁知交谈之下,才发觉尤杉并不是一身铜臭,肚子中居然还有些墨水。
原来,尤杉将女儿送入宫中之后,摇身一变,成了皇亲。身份转变,来往的友朋也大有不同。他知道自己没有读过很多书,生怕因为言辞粗鄙惹人笑话,便开始放下身段,先找儿子请教,年纪大了,自然是悟性好,记性不好,尤公子又是新婚不久,小夫妻整天腻在一起,老爹无端给自己派了这样一个差事,难免心中不愉。再加以老爹往往昨天教过的,今天就记不住,他这个做‘老师’的,却不能打也不能说,只有耐下心来,再重头来过,日子久了,大感头痛。
尤杉自家事自家知,倒是能够静下心来学习,特别是这一次启程入京,在热河府中由儿子狠狠地恶补了一番,由让儿子用笔把应该记住的记下来,路上研读默诵,才算能够充得下场面。
已经进入到八月,正是桂花蒸的时候,几个人就在肃府的花园中摆下桌案,围坐闲谈。尤杉干干的咳了一声,开口说道,“皞臣先生,翰仙先生,而二位都是通学之士,这一次到北京来之前,老夫在府中读书,听得一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却不知是何人之作啊?”
他这般生硬而做作的挑起话题,让龙汝霖和黄锡心中好笑,“这是东坡所做,赠刘景文诗中的两句。”黄锡答了几句,“全诗是这样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