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莫莉犹豫了一下,又鼓足勇气喊道,此时,他正光脚伸进一双无带便鞋里。“你打算怎么对她说呢?我的意思是说,埃玛琳为情侣们安排了一整套过情人节周末的计划。咱们两人在这里,真会把那些人的周末好梦和兴致搅黄的—;—;你想想,咱们会在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挖苦对方,隔着桌子相互乱扔沙拉盘子,搞得别人跑过来又拉架又唉声叹气,也许我们两人都应该离开?”
他看了她很长时间,那目光深不可测,直盯得她在椅子里不舒服地扭动着。 “好吧。”最后他说道,就直接向门走去,“这可是你要求的,莫莉,我就这样告诉她。”他迅速转过头来,指指床头的丘比特说,“你呆在这些,让那个加斯帕陪你吧,好吧,我马上就回来。”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莫莉用双手撑住脑袋,“加斯帕,”
她轻轻地说,再抬头看看那个咧着嘴的丘比特,“这当然是—;个再恰当不过的名字啦,但是蒂姆,你说得不对,”她自言自语,声音里已带着哭腔,“这并不是我所要求的,而只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
蒂姆在一层的厨房里撞见惠普尔夫人,还没等说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大杯牛奶和一块热呼呼的厚厚的苹果馅饼。
他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向埃玛琳婶婶说明白莫莉的要求,而且他简直不知道,除了嘴里塞满馅饼,自己坐在这儿还能干吗。此刻这位老奶奶正在炉子旁边忙得团团转,一个绣有花边的、雪白的围裙松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然后在窄窄的腰间打了个结。唉,不管怎么说,他就坐在这儿呢,老太太也在这里,一边跟他聊天,一边不时地揭锅盖看看馅饼别烤焦了,翻一翻,根本不管他是否在听,而他确实听得很入神,那是一些关于埃玛琳情人节周末旅店的故事。
他听着,微笑着,第二块馅饼又下了肚。离开时,埃玛琳婶婶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银制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叉子和一块餐巾,又是一块苹果派,又是一杯牛奶,还有一个蓝色塑料冰袋,他接过东西,在老奶奶那粗糙的像纸一般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路过前台时,他停了下来,似乎要用一种新的眼光审视着这里所有的情人节装饰物,然后一把将莫莉装衣服的大包扛上肩,再把她放过夜用品的小箱子夹在腋下—;—;唉,像她这样带东西的女人如果指挥拿破仑军队从莫斯科大撤退,那简直完了!—;—;接着直奔楼上。
他用空着的—;—;只能说差不多是空着的左手推开新婚套
房的门,大步走进,将托盘放在写字台上,从肩上抖掉那个大衣服包,再一松胳膊,小箱子也落在地毯上。
他转身看了莫莉一眼,把必须告诉莫莉的事儿说出来吧,他又有点犹豫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突然宣布,“莫莉,我们不能那样做,我们不能离开,咱们俩中任何一人都不能离开,那样会伤透她的心的。”
莫莉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坐在那里,看上去那样甜美,又那样娇弱,简直让人发狂。在她还没来得及吐一个字前,他动作迅速地把莫莉椅子边的小桌上的五个小摆设一把推开—;—;这都是些什么小蠢家伙呵,这也叫德累斯顿小雕像,紧挨着的是一个那种廉价商店里出售的长卷毛狗,粉红的颜色,还有一条花边。
然后他利索地把桌子挪到莫莉面前,放下托盘,打开绣花的亚麻餐巾—;—;奶油色的布上两个红色的心成双配对—;—;铺在她的膝上,他擦一擦那重重的古董银叉子,递到她手里, “请相信我,莫莉,好吃极了,你吃着,我说着,好吗?”
“你见到埃玛琳婶婶了,是吗?”莫莉看着他问了一句,又忧郁地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
蒂姆伸出一只手拢了拢头发,开始有条不紊地叙述起来,“她是一个寡妇,”这样开头就像埃玛琳婶婶自己讲一样,“和她的丈夫阿尔伯特结婚五十二年,两年前他去世了。”他指着那马车模型和洋娃娃,“他们没有孩子,顺便说一句,洋娃娃穿的那件洗礼长袍还是他们结婚前准备搬入这房子时亲手缝制和刺绣的。”
“我的天哪,”莫莉叹着气,右手抓着叉子,一动也不动,“接着讲。”
“好啊,行,”蒂姆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她父母的房子,但她和阿尔伯特都年轻,房子又大,而且……总之,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他们所有的婚后岁月。在她的双亲去世以后,阿尔伯特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将这幢房子改装成一个提供早餐的旅店,两人共同经营,五十多年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阿尔伯特将之命名为埃玛琳旅店,因为这房子是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
莫莉开始吃馅饼,“好甜。”她说着,放下玻璃杯,伸出舌头舔舔上唇,把一圈牛奶形成的“小胡子”吃掉。
粉红的舌尖滑过上唇,看到这情形,蒂姆不由闭上了眼睛:他确确实实有种心痛的感觉。
“越吃越甜,越吃越想吃,”他警告说,又一次理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阿尔伯特提出在旅店过情人节的建议—;—;噢,就在这里,在楼下,埃玛琳婶婶把它叫做天井的地方。总之,情人节成了他们最喜爱的节日,他们甚至在广告手册上为此做了宣传,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莫莉答道,又叉起另一条馅饼。他早就应该知道莫莉喜欢吃甜食,因为她有那么甜美的牙齿……她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疲惫,水灵多了,本应如此嘛!
他走到床前,在床脚那个低低的放毯子的樱桃木柜子上坐下。“问题是,几乎没有旅客光顾,从开店以来;莫莉,你想一想,二月的新泽西,冷风飕飕,又是雨又是冰,谁会在这种鬼天气里到海边来,对吗?”
“是。”看石他,莫莉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个字,他却无法
直视她的目光,只好盯着天花板,发现那竟是一种传统的圆顶,装饰图案复杂,很有纵深感,有葡萄藤和绿叶,其间是不是还会有幸福的青鸟在飞翔?可以看出,当初的设计者有相当不错的建筑美学感觉呢!“蒂姆?”莫莉催促着,而他还在考虑一个逻辑问题,似乎传统的圆顶型天花板比那些赶时髦的、千篇一律的屋顶更能吸引他,他建造自己和莫莉的屋子时,就要采用这种结构,至少在寝室里是这样。
“嗯?”他问莫莉,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想法赶跑,连婚姻都取消了,再去奢想自己和莫莉的梦幻小屋,不是太不理智了吗?“噢,好,好,还回到埃玛琳婶婶的浪漫的情人节周末上来。他们制定了计划,但实际上没有人来,从未有过,可埃玛琳婶婶一直心存希望,她和阿尔伯特每年到这,时都把房子装饰一次—;—;你已经看到了,在前台那个地方,她甚至在厨房的天花板上都挂满了丘比特和心,简直像在大声呼唤爱情。”
他不能再平静地坐下去了,站起身来,又开始踱步,“今年还是老样子,埃玛琳婶婶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来度情人节周末了,实际上,在夏季的月份里也难得有人来,周围海滨新建了那么多更新、更现代化的有空调的大饭店。而且埃玛琳婶婶告诉我,她已不再年轻,当然,这一点我们都没法承认,看看她在老式厨房里忙忙叨叨的样子吧,她还说她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烹饪,她所做的一切真让我揪心。因为,事实上,她早在11月底就做出最后的抉择,关闭了埃玛琳旅店。”他忽然停住,转向莫莉,“当时她把所有客房里的床垫子都扔了出去。”
那支沉甸甸的银叉子啪嗒一声落在盘子上,“她做什么了?埃玛琳旅店已经关门了?”莫莉看了看那张大床,“但是—;—;小册子上说的是怎么回事?还有预订,她接受了我们的预订,这地方怎么会关门呢?”
“这房子朝向科瑞沙街的后墙上贴有‘吉屋出售’的广告,我把车停在前面,所以没看见,莫莉,她接受我们的预订是因为两件事:第一,你母亲从不扔旧东西,她给你的小册子是五年前的了,第二,因为我们来此是度情人节周末—;—;埃玛琳与阿尔伯特最心仪的节日,她不能抵御诱惑,她对我说,这是她最后一次重新装饰它,有我们这样年轻可爱的情侣—;—;—;我只是转述她的原话—;—;在她和阿尔伯特五十四年前度蜜月时共同享用的寝室里幽会,她感到无比温馨。”
他低下头把下巴埋在胸前,“房子一经出售,她就要去一家敬老院,她说在那里她可以有一个房间,不带厨房。”
“啊,上帝,”莫莉说着,将一只手放在嘴上,重新抬起头,她满含泪水的双眼碰到蒂姆的目光时,似乎触到了他心底的某种感觉,“这是我听到的最伤感的故事了,蒂姆,我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该怎么办呢?埃玛琳旅店是附近惟一提供早餐和铺位的旅馆,他肯定莫莉已经能看到这一点;她大概也应该清楚她不可能拐着受伤的脚开车回去—;—;而且他也不会让她这样做的;此外,罕见的暴风雪此刻正在他们的窗外肆虐。
他们不能离开,至少几天内不能走。
他们不能伤埃玛琳婶婶的心,而如果提出要各住各的房间,那她肯定会心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