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2 / 2)

她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对我看了许久,说:〃小弟弟,你是皇帝,当然不会知道……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很艰难的。赵从湛他立身在这里也是不容易。不要太苛求。〃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因为她这样一句话,终于流了下来。

原来她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轻松如意的人。

隔着雨和眼泪看她。在紊乱的雨丝中,她的面孔模模糊糊。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所有的声响都已经死去。

她又怎么知道,我是怎么生活。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终于想要长大,长到脱离那些困缚,改变我这虚弱的人生,到足以面对世上的一切。我不要在夜里无望地等待她,我再不想要步天台上那些割痛肌体的风,总有一天,我要抓紧她,把她留在我身边,永远,把她绑住,要她无法飞翔,不能逃离。

我将来,一定要改变。

天圣二年十一月,我十五岁,立皇后郭氏。

大婚时候,龟兹、甘肃来贡,进献西域珍果。其中有中原从未见过的一种瓜,据说本是出于夏天,现在冬天居然结了几个,所以特来献贺。

破瓜分食时,里面的汁水像血一样鲜红,流了满桌。大臣请我赐名,我慢慢地说:〃从西域来,不如就叫西瓜吧。〃

这崇政殿的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曾经有个人给我带过西瓜汁。

可是我没有喝到。

第19节:第七章 春分(一)一天风露,杏花如雪(1)

第七章 春分(一)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我与她的这次分离,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久远。

我常常在半夜里出了内宫城,坐在步天台的边沿,看自己脚下深不可测的距离。雪花落下去,飘得缓慢。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在我的身后叫我小弟弟,可是她留给我的只有等待,没有期限。

直到我没有力气再挨过某一年最寒冷的那场雪,我才对自己说了实话,她不会再来了。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天下,不会喜欢名义上是皇帝,事实上却这般无能的自己。我现在只能忘记,把我少年的最后一点儿柔软,用来忘记她。

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那个雪夜我终于梦见她。

不是梦见与她离别。我梦见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触摸到了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像一只狐狸的手感。我用指尖滑下,细细地点数她的脊椎,在血肉下,微微突起的坚硬,一节,一节。

醒来时,梦里一切都是模糊,所有的细节都已经遗落。

我把双腿曲起来,脸埋在膝盖上,想放纵自己痛哭一下,那些眼泪却迅速被锦绣龙纹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只需要一觉醒来的时间,我就必须长大。

也可能,只是我自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

直到五年后,天圣八年。

那一年的杏花开得异样热闹,满眼都是如雪如雾。整个大内似乎都因为这喧闹的艳丽景色而有了生气。

到了崇政殿,伯方马上就上来说:〃皇上,秘阁校理范仲淹来好久了。〃

他并不敢多看我,虽然他一直都还在我身边,但,五年前那一天之后,我除了无关痛痒的话之外,再也不和他说别的。我们之间,真正疏淡成了上与下的关系。

其实我现在,没有能说什么话的人了,但这样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我点头,说:〃让他进来说话。〃

范仲淹马上到我前面来。他五官长得过分端正,又规规矩矩留了三络胡子,眉心由于常皱着,深深一道竖纹,虽然他今年才四十二岁,却显得古板老成已极。

我笑道:〃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

〃谢皇上。〃他叩谢。

范仲淹在去年经由资政殿学士晏殊举荐,任秘阁校理。注意到范仲淹,是在去年年冬至,我率百官给母后上寿时,范仲淹上折力言其非,我背人把奏折在火炉子里烧了,没有听从。

可惜他不识什么时务,后来居然又向母后上书请求还政于我。晏殊怕受牵连,连忙与他分道扬镳。

在中央这样明目张胆得罪了太后,我如何能保住他?

〃到河中府任通判之职,朕不是贬黜之意,你要明白。这比你在秘阁做校理累迁要好。〃

〃是,臣明白。〃他自然也知道我的意思。

〃地方上能做出政绩的话,将来在朝廷中我就能大力提拔起用。你可自己多加勉励。〃

〃是,臣明白。〃他再拜。

我把准备好的小龙团饼茶取出来。让他起来自己取去。

范仲淹犹豫,说:〃臣不敢。〃我知道他的意思。小龙团饼茶即使是宰相近臣,也不随便赐赠,只有每年在南郊大礼祭天地时,中枢密院四位大臣才有幸共同分到一团,而这些大臣往往自己舍不得品饮,专门用来孝敬父母或转赠好友。

〃范仲淹地位卑微,皇上不如赏其他的东西给微臣?〃

我示意他照我的意思去取:〃卿家若好自作为,将来未必不是位及人臣。〃

他这才躬身上来,这种茶在赐赠大臣前,先要由宫女用极薄金箔剪成龙凤、花草图案贴在上面,他因为手指颤抖,竟将凤凰的尾撕了一半。

我微微笑出来,觉得此人看上去一下子可爱起来了。

起来在宫墙边走过,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声。

〃据说近日天气回暖,城南的杏花开得特别好,满城都是去赏花的游人。〃伯方在我身后说。

〃反正下午无事,我们也学人踏春去吧。〃

宫门口的人对微服的我们视而不见。只有两个禁军护卫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我现在出宫虽不敢频繁,但偶一为之,母后权当作不知道,而后局的人也只能例行公事在旁边劝谏几句而已。

我依然尚未亲政,宫中的事情并不太多,母后也知道我这大把精力是无法在这样的宫城里消磨的,或者她也是以不反对作为默许。

也许人生就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吧,以后很多事情,未必就不是那些杏花改变的。只是当时,却全然不知。

出城到郊外,越是往南,杏花开得越发浓烈,花瓣像冰绡裁剪碎了,轻不胜风,我的袍袖一动,花瓣就在气流中轻慢旋转着扑到我怀中,落了一身的胭脂琼瑶。春日的阳光温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真好的天气。

满山野都是花,看去只有一片红粉。遥目远观,前面还是蕊朵鲜明,最远处,连颜色都看不分明,只有隐约的一些花意在,好像天底下只有一片粉红的颜色沉淀下来,深深浅浅,绵延到最尽头。

花下游人都被太繁盛的色彩遮住,只偶尔才有一角衣裳在绯红的间隙中一闪而过,又马上淹没。

〃居然会有开得如此热闹的花!〃我感叹。

伯方忙在后面说:〃皇上圣明,天下祥瑞……〃

〃这杏花开得好关祥瑞什么事。〃我止住他说话,看前面就是个短亭,便说:〃我进去稍坐一下,你也歇歇吧。〃

到亭中坐下,才发现亭后是股小小清泉,有个女子在水边接水。我也觉得口渴,随口说:〃伯方,弄些水过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女子的后背一眼,发现散在她淡绿春衫上的头发,不像一般姑娘那样整齐浓密,居然薄薄的,长短不一。

第20节:第七章 春分(一)一天风露,杏花如雪(2)

我觉得这头发让我记忆里有些东西触动厉害,突兀地,一些元宵的火艳艳地烧在眼前。那个怀抱,白兰花的香味。

我的呼吸突然无意识地急促起来。

她端着一叶水回过头,眼睛在我身上一掠。

在她这短短一刹那的流眄间,我却像失掉半世年华。步天台上的风,突然呼啸而来,在这样春日的繁花中,搅得我十四岁以来的日子分崩离析。

所有过往一切,错乱地在我面前闪现,我颊上的温暖触感,她狠狠撞在我右肋上的膝盖,灯火前她透亮的嫣红脸颊,扑在我身上时那些迅速被火吞噬的漂亮花边,在污泥中抓住的她的手指,隔着碧纱的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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