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四阿哥。四阿哥跪在殿外,从早上跪到现在。这不,宝格格也跪那儿了。”
高无庸说着又出了一身冷汗。
今儿皇上下朝时,瞧神色还不错,和十三爷议了会儿事,还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四阿哥说有要事求见,没等通报就进去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争执声,接着便是皇上大骂四阿哥,然后罚四阿哥跪在殿外。外面正飘着小雨,皇后和禧妃也来了几趟,求皇上开恩,饶了四阿哥这回。可四阿哥似乎铁了心,跪在那儿,谁拉也不肯起。这会儿雨又下大了。宝格格又跪过去。
他们一干人也只能干着急的份。两位主子精贵着呢,万一要是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皇上又不肯松口发话,他们也只能来求宁主子了。
蕙宁一听,心里明白几分,却依旧不急不缓的替弘佑穿好衣裳,交给候在一旁的喜环。喜环抱着弘佑,弘佑却怔怔的望着她,脸上的笑有几分落寞。
不过刚满一周的孩子,他又如何知道什么是落寞。
屋外已近漆黑,雨声淋漓不歇。
随高无庸来到养心殿外,禧妃在宫女撑起的油纸伞下低声哭泣,弘历跪在那儿,他身边跪着的是宝儿。
宝儿垂着头,不声不响。
蕙宁走过去,高无庸连忙撑伞赶上。禧妃见是她,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起来吧。弘历随你额娘回去。冬竹,伺候宝格格更衣。”她轻声说,“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知道心疼别人。”
弘历回头望了眼宝儿,随即起身。冬竹立刻撑伞过来罩住宝儿,便要拉她起来。
宝儿猛一挣脱,脸色惨白,抬头问她说:“姑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阿玛不是我真的阿玛,我阿玛是……”
“宝儿!”她笑着弯腰扶住她的手臂,暗地里使力,将她拖了起来,塞进冬竹怀里,道:“先换了衣裳,再要紧的事,总有说的机会。”
宝儿呜呜的哭着,扭头便跑至雨中,她示意冬竹跟过去,才低声问弘历道:“怎么回事?”
禧妃接口道:“妹妹,不碍事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
弘历一抬头,正要反驳,见养心殿的门被人拉开,胤禛立在那儿,身后是灯火忽明忽暗的朱漆木门。
“过来!”
弘历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随他皇阿玛进到殿内,不时便传出尖利的耳光声。
禧妃突然伸手抱住蕙宁,低泣道:“求妹妹救四阿哥。就看在他唤您一声姑姑的份上,救救四阿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我若早点告诉他,就不会出这等事。”
蕙宁拉住她,问:“娘娘是不是劝四阿哥娶福晋了?”
未等她回话,高无庸便唤道:“宁妃娘娘,皇上要见您呢。”
她递给禧妃一个安心的微笑,进了养心殿,雨水落在身上,凉凉的,却没有多少寒意。
弘历跪在殿内,脸上有鲜红的掌印,额际渗出几缕血丝,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胤禛背身立在阴暗处,许是情绪激动,肩膀微微耸动。
她上前对弘历道:“你这是何苦呢?那是你妹妹啊!”
弘历嘴角抽动,厉声道:“皇阿玛说过她不是的!既然她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娶她!宝儿不是我妹妹,也不是十三叔的女儿!我为什么就不能娶她!”
“弘历!”
“姑姑!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
胤禛猛然转身,一脚就踢在弘历胸口。蕙宁拦他不住,只得拖出他,朝弘历喊道:“你疯了不成!那是你亲妹妹!”
弘历吃疼,勉力稳住身子,抬头道:“她不是!她不是!她父亲是江南——”
“弘历,你要害死她吗!”蕙宁突然高声吼道。不管宝儿身世如何,只怕弘历一说出来,宝儿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弘历素来冷静沉着,今日何来如此有失分寸。
胤禛已然怒极,一手撑在桌子上,推开蕙宁,便道:“来人,把四阿哥拖下去,责打二十大板!高无庸,你亲自监刑!关他半年禁闭,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得前去探视!”
眼睁睁看着弘历被人拖下去,他已经面如死灰,如一堆破败的棉絮,渗透着湿答答的水气。
蕙宁只敢望着他,这样便可以暂时避开身后人的寒意。
宝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宝儿要如何活下去。
“蕙宁——”
他低声唤她,却让她身子一僵。
“弘佑该哭了,我得去看看他。皇上批完折子,早点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她仍是不敢转身看他,她怕只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可什么样的回答,都敌不过她心里的揣测。
她相信他的,相信得让自己惧怕。
弘历一向是他最看重的阿哥,还是被责打了二十大板,关了半年紧闭。那么弘佑呢,弘佑该怎么办?
胤禛伸出的手,在她身后无力的落下。
他日防夜防,终究还是防不住的。
回了东暖阁,便听见宝儿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弘佑也在哭。两人哭得此起彼落,好不惬意。
她推门进去,让喜环抱弘佑去嬷嬷处,遣散了冬竹,见宝儿趴在桌子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滴着水,也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雨水,打湿了一地。
“忘了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是惦记了从前的事,如何活下去呢。”
宝儿抱住她,哭喊着:“姑姑——姑姑——姑姑——”
一声声,把她的心揉碎,纠缠着她每一根尚有知觉的神经,然后狠心的打上一个个死结。
她只能紧抱着她,紧紧的,仿佛要把她塞进身体里,好填补失去心魄的空缺。
从何时开始,别人的心伤心痛与她生生相息。她望着怀里哭泣的少女,心中无声的呐喊。这墨一般黑的夜,何时才有尽头。
然而,黑夜总有退散之时,白昼如约而至。深锁枯朽灵魂的囚笼却再没有张开牢门的一日。
年玉萱冲进东暖阁是在一个有风的早晨,风极大,不像是春日里该有的暖风,夹杂着彻骨的凉意。
她一整夜未睡,疲倦的趴在桌上小憩,却还是毫无睡意,不过闭眼假寐,脑中一片清明如常。
风声裹着石砾钻进她耳朵里,沉闷而坚硬,如敲在残破的鼓面,呼啸而过。
东暖阁一向寂静,年玉萱推门的声音如同巨石落地,“砰!轰!”
年玉萱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她走过去,立在她身侧的桌边,低垂着手,尖声说:“你害死了我姐姐的孩子,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怎么样?你的孩子也遭到报应了!他瘫了!他是个残废!残废!”
蕙宁吃力的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潮红。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过来,知道她会如此的说。她心里有无数句不同的台词,每一句都透着杀伐之意。
她起身而立,带着尖刻的笑意,指甲划在红木桌上,咯吱作响。
“报应!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等到你年氏满门抄斩,子孙流放,无一善终时,你不过也就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报应!你跟我说报应?即便这是我的,它已经来了。那你的呢?终日惶恐,却仍看不见头悬宝剑。我若是你,今日死了,好歹厚葬一番,不必弃尸荒野,破席裹体!”
她说着便大声笑了,脸颊透红,指着年玉萱的手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