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子桀亦有些不知所措,却在这时忽然跳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忍不住问的问题:“父皇不会这般待你!除非朕并非母后与他所出!”
“哈哈哈哈哈!”安忽然收了手,表情瞬间转为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边捶胸顿足,一边颤悠悠地坐回草铺:“你那父亲是个禽兽!你当他当时知道我是你娘的哥哥便不会那样对我么!他为了他自己,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当初还有个姐姐呢,你父王亡国时就怕女儿受辱,将女儿尽数杀了!你们兄弟在外多年,你父亲可是病死过几个孩儿?!他自己恶事做尽,只留儿子传香火,但凡生下女儿,不是都尽数给他弄死了?!”
宴子桀虽然听说过胡王攻城的时候,长公主被宫内乱党所杀,此时听安公公一言,又忆及确是听兄弟们偶尔言及,奔波流亡生活中,确是死过三个刚出生的兄弟姐妹——如今才知道这当中情由,不由他不信,竟一时震惊到人也僵住了。
“定宁到了西砥那天,与西砥王成亲,宴国大赦。我被他施了宫刑,他就安心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公公狞笑着盯紧宴子桀:“你娘也得了大赦,管事的太监看到了要被送出宫的她,竟然将你娘带去给你那父王讨好他!嘿嘿嘿嘿嘿嘿!天意!这就是天意呀!嘿嘿嘿嘿!我们这样的一介草民,很容易就被人遗忘!你父王只知道宠爱你母亲的美色,却忘记了去追究她的身世!所谓的祸国怏民、残害忠良,都是我暗中教使你娘吹的枕边风!你父王弑兄蹿权在先、荒淫无道在后,大势注定已去!若大个宴国,半年须臾,便毁在我的手里啦!哈哈哈哈哈哈!”安公公尖着嗓子,眼里满溢泪光,却极为畅意地大笑。
宴子桀的手紧紧的纂成拳,面上怒不可抑,却又在胸口荡漾一种撕裂般的心痛:“就因为你想报复……你毁了我娘的一生幸福!”
“你说这是什么屁话!”安公公用力的大喝,苍老的身子因为用力在草铺上重重的一颠:“你娘被那禽兽毁了清白之时,又哪里有半点爱他!你娘是被逼的!你娘一定恨他入骨……只是……后来、后来……”渐渐消失了声息,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昏庸无道、纵情声色,却偏生对你娘宠溺专爱、言听计从……却骗到了她的心……不应该这样的!这不是我害的!”安公公痴痴呆呆地叨念:“……她不应该爱上他!我是她的哥哥!被毁了她清白的畜生断送了一生……她怎可以对他动情!这不是我的错!是她的错!对不对!”安公公忽然像个迷茫的孩子,竟然忽然转身宴子桀,瞪着一双失神似的眼睛向宴子桀急声道:“是她的错!她不该爱上他!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宴子桀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专注盯着安公公:“是你毁了一切!”
“当然是我!”安公公回过神来,带着几分不争的骄傲一般,仿佛有些不可一世地看宴子桀:“胡王冲进城的时候,他还要带你娘走!我自然不会让你娘随他去!绝对不行!”安公公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亲自在乱兵之中找到他们的!是我亲自将一切说出去的!所以那个禽兽,终於对你娘死了心,放了手,自己逃出去!谁知道,胡王擒到你爹的时候,你娘竟然跑去哭着求他别杀他!”
宴子桀怔了神。
“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安公公恨得直咬牙:“她明明应该恨他的!应该和我一条心恨他的!她为什么求他别杀他!”
两个人良久无声。
“胡王还是爱着你娘。”安公公终于又坐回草铺,淡淡地笑着:“将她收在后宫待产。将所有有关这段旧事的流传封存……”安公公悠悠然地转头,迷茫的笑着呆立在原地的宴子桀:“我与你,都是托了你娘的福气!”
第三十三章
倾刻间,宴子桀坚持的信念坍塌——朕的父王、母后……那于孩童时一直在心底坚定的信念、反抗的基底,全部成了自欺欺人的泡影。
手紧紧纂成拳,身体微微发抖。一双精锐的眸子依旧盯着安公公,却又浮上莫名的阴涩与失落:“……朕的母后……一定很疼苦、很疼苦!”宴子桀的嘴唇发抖,言语间发出颤音,悲痛且厌恶:“为了你,她离开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衷情的胡王;又为了你……伤害了对自己用情至深的父王……你、可有过半分亏欠之意?”
“……”安公公目光虚无,神色间亦泛起淡淡的哀伤之色:“如果没有……我当年又何以身犯险救你出宫,为自己埋下这……”说到这里,目光里又充满了怒怨,狠狠瞪着宴子桀:“为自己埋下这悔不堪言的孽恨!”
“……如此说来,你为的,并非是要害死朕这般简单!”宴子桀深深吸了口气:“你逼迫母妃让她祸及父王的江山社稷之时,便有野心想要夺得这天下了!”
安公公的面颊抽起一抹冷笑:“我的孩儿已经成了西砥的王子,这样做,又哪里不合人情?”
宴子桀的表情哭笑不得:“朕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到今天才能想通、私通西砥的亲舅舅,就用一双雕儿,将朕戏耍得团团转!那雕儿,一定是定宁郡主送给你的!对不对!”
安公公得意地点头:“胡王又哪里知道定宁郡主的身世!他那时全心全意讨好你的母妃,我让她要下这对雕儿,她就顺着我的意,给我求来了。连你娘都不知道,那使者私下见过我!嘿嘿……不过其实一对蕃帮进贡的雕儿而已,不是西砥的人,也自然难以明白其中的妙处,谁又会放在心上?”
若非当初叶纳提起过那雕儿经过养驯,可以千里传书,宴子桀到今天都想不到这一层,心中一凉,追问道:“后来胡国与楚国两度交战、屡战屡败,都是让你知了先机,辗转传信给雷延武的功劳了?”
安公公抿嘴一笑“那时你娘已去逝了,我一个不受用的宴宫宦人,也不能知道很多,最多几时出兵、出动人马这类消息如此而已……”
这已是制人先机——宴子桀的手掌心开始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