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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1 / 2)

>样的道别,若是看到了,是长泪双垂,还是嫣然一笑?

短短一个月,年羹尧也死了,死得磨磨蹭蹭,不甘不愿。说什么野虎入年家,说什么功高盖旧主,长篇大套的罪状列过去也不过化成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不得善终算是他咎由自取,然而他留给皇帝的缺憾却是绵延不尽。单单是卸磨杀驴的名头便借着悠悠之口飘出又飘进,对上几年来嫡位的重重迷雾,一段段旧账被添枝加叶地渲染了出来。于是,如坐针毡的雍正雷厉风行地想要堵住任何猜疑点,却在一连串对旧敌的打压后坐实了人们的猜测。苦恼的皇帝,不明就里的世人,还有我们府里那个行色匆匆的王爷,都在各自的无奈中不可避免地迎来了雍正四年的春天。

〃阿其那,塞思黑。〃我站在窗前念叨着,转身看向桌前的允祥,〃王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怎么想?〃

〃谁悲谁的死了?谁伤谁的类了?〃他黯淡了眼神,〃你以为,皇上整天看宗人府的折子就那么轻巧?八哥竟然在他府里闹出了人命,还跑到皇上跟前指天誓日地赌什么'一家不得善终'?我还记得,八哥一向是最重体面的人,怎么悖误到这般地步?比起来,现在老十六老十七虽好,若论行事机警干练,不知要逊上八哥多少倍!倘或他心宽些,唉!〃他长叹一声,〃说穿了,皇上推新政本就处处受阻,再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叫人造了反岂不是冤枉?一家大还是天下大?一家之事关起门来就没人知道了,可是皇上家,一粥一饭都在天下人眼里不是么?〃

看看怀里的绶恩,我忍不住说:〃这小东西,真险啊,八嫂休了回家,只怕这一世也再难见了。王爷,有个事,我一直想问。〃

〃什么事?你说。〃

〃绶恩的事,皇上真的不知道?〃

他站起来看着孩子,表情温柔了许多:〃龙椅那么高,又有什么事跳得出他的眼呢?〃

我心里明朗了起来,八爷获罪,香绮自尽,弘旺跟着被逐出了宗室,只有这个孩子,却是用这么特殊的方式生存下来,带着多少暗流湍过的关怀。允祥走到我身后,舒臂将我和孩子一起圈在怀里,沉吟了一下说:〃雅柔,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你是不是坐下听?〃

〃没事,你说吧。〃 我虽已年长,现在心脏却坚强得已经没有什么听不进的事情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年前,听说老十四的媳妇,没了。〃说完他收紧手臂,牢牢固定住我。

我没说话,略略挣扎了一下,继续低头哄着孩子,允祥有些讶异,绕到我脸侧看看我:〃雅柔,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你别……〃

〃我不难过,我替菀眉高兴,她解脱了,不是么?他们都解脱了,就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你、我、十四叔,还有皇上。〃我使劲往后靠住他的胸膛。听他真实的心跳,突然觉得很孤独,我们此时就像两个依偎在无边旷野的人,不互相支撑就站不住。其实从前我们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是孤独于一家;而现在,我们是孤独于天下……

转天,我打发人出去悄悄地请了一块牌位,没有头衔,就只刻了菀眉的名字。我把它放在佛堂最角落的地方,焚香供奉。放眼望去,熹琳、熹慧、海蓝、阿玛,现在又加上菀眉。〃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我笑着,〃把我送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见证你们从人到牌位的历程?你们现在都在看着我么?看我是怎么唱完自己那一出?〃

〃吱呀〃一声,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看见我回头便笑着说:〃额娘在这里,儿子要出门去,打算辞辞额娘的,叫儿子好找。〃

〃暾儿,〃我招手叫他过来,用帕子抹抹他的额头,〃做什么这么匆匆忙忙的?你身子单薄,不要一头汗地往风地儿里跑,仔细吹着。跟额娘说说,这些日子回了书房,你可有好生念书?〃

弘暾撇撇嘴:〃儿子落下好些功课,光指望四阿哥带出来的那些文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虽辛苦些,到底清楚明白了。额娘,儿子现在就要去宫里找四阿哥呢,过两天他去了圆明园就不得见了。〃

〃我可听说四阿哥开始学着接触朝政了呢。你呀,不要耽误了四阿哥的正事,咱们的园子也差不多好了,回头搬了进去不就得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对这个儿子,我总是不太放心。从他小的时候,只要一有磕着碰着,我看到他的伤口就会反射性地在相同的位置疼痛起来。像所有母亲一样,我恨不得暾儿永远在我的保护里。可是当这个儒雅清俊的孩子站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他的倔强时,我又不忍心用疼爱去桎梏他。

暾儿细心又敏感,就像现在,我淡淡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察觉出我的担忧,隐隐的不安随即表露在脸上,又在瞬间被笑容替去,跟着说:〃其实儿子也懒怠动呢,不情愿整天跑来跑去的,若论这些个《大学》、《四书》上头,问阿玛倒更来得详尽,只是儿子实在太久没见过阿玛在家了。〃

我笑着整了整他的假领和袖口说:〃行了,多带几个人妥帖地跟着,早去早回吧。等你阿玛呀,怕是这一年半载的也念不成书了。〃

弘暾立刻高兴地作了一个揖,嚷着〃谢谢额娘〃就飞跑了出去。我摇摇头,走回自己屋里。绶恩还在睡觉,我拿了几样活计吩咐给下头的嬷嬷们,便开始像每天一样照着字帖教弘晓认字。没过多久,跟着允祥出门的一个小厮先回来报,说允祥这一趟从天津州直接去了直隶南,可能要晚几天回来,要我做主预备皇后千秋的礼,不必等他。打发走小厮,我搂着干珠儿叹气:说起来,我们真的是各司其职了。

很黑很长的一条隧道,我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前走,眼前一阵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个人在我前面不远处,脚步和气息那么的熟悉,我放心地跟着他,试图赶上,好容易望其项背,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允祥,你怎么这样苍白瘦削?又为什么这样惊恐悲戚?”我心里喊着却没有声音,我想要上前,却被一阵绿光拖向远处,再也看不见他……

〃允祥!〃我浑身猛地一颤,手打在多宝格上,一痛便清醒了过来。伸手一摸后背湿冷一片,全身所有的经脉好像都在跳动,怦怦砸得我头昏。想不起来是第几次作这样的梦了,每当梦醒时分,看着屋里的残光心中更添战栗。我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盅白开水,呷了两口便披衣出门。

将近月中,外面八分满的月亮透彻清冷,我拽了拽身上的褂子,想要找个地方坐坐,冷不丁看见左边书房竟然亮着灯。蹑手蹑脚地疑惑着走过去推开门,只见书桌上铺天盖地的纸张和书籍折子到处都是,允祥坐在桌前,两手交叠枕在头下。轻轻的鼾声响起,我忍不住笑起来,解下褂子给他披上。他脑后的头发又多添了好些银丝,在烛火下此起彼伏地闪着光,我不觉伸出手去又怕吵醒了他,顿了顿,转身欲走。

一只手被灼热的掌心攥住,我回头一看,他偏头枕着另一只手微笑。我有些讪讪地说:〃你看,我倒做了坏事了,扰了爷的清梦。〃

他呵呵一笑,直起身拉我坐在他腿上。仔细端详他,眼睛里都是血丝,脸皮也黑粗了些,我想起梦里他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脸煞白煞白的?谁把你吵起来的?这些奴才,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他皱了皱眉。

我忙说:〃别冤枉了他们,我是睡不着起来走走,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我扭头看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纸,〃瞧你弄的,去了这些时日,事情可办完了?〃

他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完,也是多大片地方呢?原想着顺路我去选吉地,可是这一头又总得看着,这可不是个小把式,你看看。〃 他拿过一张地图,密密麻麻都是一团一团的标记,〃看得明白么?〃

我笑笑:〃这我哪里懂,只是看着这一块块的怎么这么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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