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思路摇散,精神集中到瑞王身上,听说瑞王妃快要生了,到时候就要热闹了吧?
“我没事,倒是你。嫂嫂接近临盆,北部又不得安生,我们的瑞王才是真的累。”我调笑地望着他,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强迫着自己和他亲近。他淡然一笑,毫无疲倦。我似乎从未在他那里见到任何不满,饶是责任再多,他也只是默默承受,扮演好每一个角色。百姓口中贤能的瑞王,朝堂之上无争的瑞王,温柔体贴的好丈夫甚至将会是好父亲,难怪连皇父也称他“孝谨性诚,刚而不党”。可我却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那个会拉着妹妹偷溜出去看庙会,那个曾经会借酒消愁,怒而摔盆,那个对着心上人手绢日夜心伤的轩之瑞,再也寻不见了。
“锦木又开花了。”他透过窗口,端望那棵锦木,隐隐冒出白色的几片和着飘落的雪看不分明,眼神迷离四散,仿佛枝头仍然坐着那个调气又灵敏的人儿,笑着叫着,瑞,看,这是我的锦木。她用自己的名字唤这棵树,说是,以后只要你一看到它,就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作锦木的女子。当时竟没察觉到她的不寻常,这分明是离去的讯号啊。以后?记得?若是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还会这样强调记得吗?
看着瑞王沉浸在回忆里,我悄悄退出。每个人总要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来舔舐旧伤。
离开瑞王府,天色尚早,想到杨弼那孩子,就嘱咐车夫转道杨府。刚进门,颜印就抱着孩子出来,惊了一下,又笑道:“刚才我还纳闷,怎么好端端,这孩子直朝着门外要抱抱,原来是清姑娘来了。”听到这个,心中不觉一暖,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那入手柔软的触感,让我觉得很新奇又有点担忧,害怕将他弄疼了,于是我抱得小心翼翼的。
看着小家伙在我怀里直淌口水,小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衫,似乎害怕离开我的怀抱,嘴里还咿咿呀呀叫着,打心底里升起感动,笑声就再也忍不住,颜印也笑起来。
杨远从书房出来,手里握着一份黑布包裹的物件。意识到他手里的东西的重要性,我将孩子交给颜印,小心地接过,手上沉甸甸的。天瞬时暗了许多,积厚的云层将天空压低了好多,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和印儿翻遍了北瑟典籍,找到了这些,可是……”没等他说下去,我就抬手制止。
“你们做得已经足够,清在这里谢过了。”我福身道谢,杨远慌忙还礼:“使不得,使不得……”颜印秀眉颦蹙:“姑娘打算怎么做,这蛊毒不是寻常药能解的,可惜我已脱离颜氏,不然倒还能想法求颜氏主公,兴许他能治。”
“不必了。”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平静一阵,怎么还惊得起再闹一场家族纷争。想到他们可能因为在暗地里帮我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我再三嘱咐他们不要冲动,直到说到要考虑到小杨弼的安危,成为人父人母不久的杨氏夫妇才口头上答应。至于他们到底会怎么做我也没办法彻底掌控,只能派些人保护着点了。又与他们夫妇俩聊了会儿,直到侍卫来催促,我才离开。走的的时候,小杨弼抓着我,颜印好说歹说才让他松手,这小家伙,黏人得紧。颜印说,他和我投缘。
回到宫中,也已经深了,我因为有御轩帝的特许,能够自有出入皇宫,只要出去回来都要派个人向他说一声就成,不过今天出去的有点久了。差遣下人去和他说,不如我自己走一趟,这样他会更安心一点。
我不想使自己太过惹人注目,他给我特权,可我也要适当的收敛一些。向他请安的时候,他正在批阅奏章,御座上总有成堆的奏章公文等待着像他这样的人,不过这同时也说明东琴朝廷的运作良好,臣下有话说总比没话讲来得好一些。只是临回的时候,他深邃的注视让我不知所措,我对于他的印象不多,现在要突然亲近总是不习惯的。总算熬过了那些礼节规制,回到我暂住的洛泉宫,这是最靠近洛景殿的宫宇,其奢华程度和洛景殿也是有得一拼,有人说,那是御轩帝宠爱我这个女儿,但我有些担忧。编排了一个理由,支开身边的人,包括无欢。事关紧要,我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小心地打开杨远交给我的东西,双目紧盯着黑色沉重的层层包裹,每解开一层,心就加速不少。那个纠缠了我多时的病症,究竟是什么?我能感觉得到那东西在我身体里盘踞多时,这和他们认为的历劫伴随的痛楚不同,毕竟我只有我最清楚自己的身体……
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纸张,“北瑟皇族”几个字样在火中迅速扭曲,扯出奇异骇人的模样,阴暗瞬间爬上,不久便只剩下黑乎乎的灰烬,风一吹,无影无踪。宫外大雪仍在下着,好冷。
噬天蛊,竟是噬天蛊,我只能仰天长笑,上天果然待我不薄!就算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该听说过这个骇人的名词,北疆巫蛊术向来令人畏 惧“炫”“书”“网”,而炼制蛊虫的人都知道,这噬天蛊是诸多蛊虫中最难炼制的种类之一。千百年来无数术士前赴后继地潜心炼制,但成功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噬天蛊本性阴毒,稍有不慎有会反噬,炼制的过程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感染的时候,可是因为它的稀罕,以及它强大的寄生能力,噬天蛊一直是以天价交易。苦笑:我竟然这般有价值!
无欢进来,慌张地问着,小姐,怎么了,发生什么?
扭头,瞥见镜中自己的样子:扭曲的脸庞,陌生的令人憎恶的纠缠在一起的五官,还有嘴角残留的可怖的笑意。我突然想起前阵子陪姨娘去净心庵,在正堂看到的禅语“内中所思,发乎行”,至于后文是什么,实在想不起。再看我镜中的模样,原来此刻我内心的形状便是这般模样,如此丑陋惊惧。心里腾升起一股恶惧感,只觉得这宫殿内的气息也显得这般浑浊。披上外衣就只身一人向外面的风雪走去。
纯白明镜的雪花从高空纷纷扬扬而落,整个皇宫都笼上一层白茫茫,当真是干净的很啊!
(笔者注:两联应为“内中所思,发乎行;上善若水,身无兴。”)
御轩二十九年冬,帝女归宗,天星归位。
是日明镜阁。小牧童模样者入,惊言,天监师傅,今日天空好生奇 怪{炫;书;网}。消失二十年的东方天星出现。中年人掐指一算,叹道,果真是“二十归位路,九遭生死间”,遗韵公主是该回来了。他眼前又一次浮现那个出生在漫天清光里的婴儿。人说出世三年才有意识,但见那女婴分明有一双洞悉尘世的眼睛。走出明镜阁,星光异常耀眼。不只东方之星,还有几颗星也逐渐明亮,似有靠近趋势。
冥神沉思良久。
他顿时抬起头,不顾牧童惊诧,一字一顿地道:“天意,不,可,违。”
夜深沉,也似在等待明日辉煌。
一大清早父皇就派人来提醒我关于今天的祭天仪式,那时我已经醒来,昨夜没有睡好,似乎还做了一个梦,不记得梦的内容,不过从醒来时的精神状态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一番洗漱装扮下来就耗费了不少时间,换上早前就准备好的公主朝服,无欢说,我这样很惊艳大气。说着她又拿来镜子要我自己看看,以证明她说的不假。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对于镜中人有点陌生,没想到打扮起来,整个人都会发生变化,那些胭脂金钏当真会增添不少美感。面上虽未流露出欣喜,但心中多少是有点欢愉的,谁不喜 欢'炫。书。网'看到自己美好的样子。一个女人,不论她看起来多么强势冷酷,其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在那里她也是渴望旁人看到自己的美的。
如此一番折腾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宫里的吉婆来说,时间快到了,公主该出发了。听到吉婆粗野的声音唤公主,我有一怔忡,仿似听到陌生的称谓时下意识地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已经是他们口中的遗韵公主了。
还没到祭台,就看到乌压压的人头攒动,有不少是穿戴着不同朝服的官员,我看到百官之首正是姨夫南宫谦。只见他的视线落在他正上方的祭台,目光悠然宁静,就算是隔了重重人群,也显得那样特别。在两旁的是宫中女眷,看这情景,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我也终于见到了皇后,进宫这么些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竟然一直未曾见到这位国母。曾经想去请安,可是她派人来说是身体不适就免了这些繁琐的礼节,当时我还想是不是她不待见我,可后来知道,这位国母一直是这样,是不是地就会“身体不适”,一年到头,都没有多少人会去她的清华宫,而父皇也就是每月初一会去她那里坐一坐。因此今天看到她,我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她有些年岁了,后冠下面的脸有些沧桑,但那股遗世独立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她目光似是无意地从我身上掠过,带着神秘的笑容,我看不穿那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总觉得不安。在她们当中我还看到了蓝,她今天身着炫紫色绸锦斜襟祥云小袄,外披一件纯色的狐裘肩衣,说不出的妖娆艳丽。
如此一遍看下来还发现不少人,同在深宫却无缘得见的人,趁着这个仪式也算是认个脸。接下去附近还有许多的工人侍卫,我来不及一一看过去,因为祭天仪式开始了,宫人尖利的声调,惊起了枝头的凤鸟,凤飞冲天,天监师适时地出声说,这是吉兆。
在万众瞩目下,拖着冗长繁杂的宫妆,我朝圣殿走去。头顶沉重的凤冠,超越礼制的恩泽,苦笑无语。实在不知皇父是待我好还是待我不好。若说不好,那这盛大的认祖仪式岂是戏言;若说好,这越礼之举,又能激起多少人心底的嫉妒,若一日父恩不在,我该如何面对这猛兽般滋长的怨恨?
不知站了多久,眼前闪过多少或真或假的祝福的陌生脸孔,保持着那个对镜试验过无数此的完美笑容,不卑不亢,不矜不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