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点吧娘娘。”柳珊琢看着我,停了停,语气缓和了一点,“圣上就是在避免所谓的丑闻。朝阳宫的宫墙是世上最严密的屏障,发生于其中的任何事情该以何种形式传播出去都在皇上的控制之下。对他而言,您是他最想得到又最难得到的女人,但他已经在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娘娘不想想其背后的深意吗?”
我走回去,坐下。
“常言说‘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太子的损失在所难免,而只有您的顺从才可能把他的损失保持在最轻微的程度上。”
“你,不是,圣上让你来威胁我?”
“没有人威胁您,而是当前的事实给您的选择只能如此。您可以有自己的打算,然后自己承担后果。只不过,我是为娘娘考虑,宫廷生活实际而残酷,青春美貌除了接受迅速的黯淡没有其它的命运。您就算为自己考虑也必须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是天生的女官,因为我从来不相信爱情。男女之间谈感情除了亲情、友情还有什么?爱情不过是二者之间的变异。两个人从挚友变成亲人,这就是婚姻。您不必把爱情看得太重,甚至在宫中您也不必把感情看得太重。当您拥有权力和地位,自然就会具有感情的引力,到时候您会发现感情的快感是多么微乎其微。”
我望着她潮红的脸庞,“珊琢,你在说什么?”
她看到我一脸的惊讶。
渐渐,她的表情缓和,“您不要理我……”她一声叹息,回身重新拾起了我的请辞,走到我面前,“记得中秋节那晚吗?你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你们都是命运的宠儿?您渴望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我望着她和刚刚判若两人的迷茫表情,再次涌动了内心深处的伤感。我探身握着她的手,“珊琢,你知道心中坚守的道德标准顷刻被毁的感觉吗?好象一时间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善恶对错,我付出了几乎全部心血的婚姻、我深爱的孩子,居然就在我的生活中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我还要和它们做着长长的诀别。难道我二十多年来的处世原则在他面前就那样没有价值?”
柳珊琢第一次笑得凄凉,上前抱住了我。我的眼泪落下。
“……我不可能毫无触动,但我毕竟不能沉溺。我必须清醒。可是真的,我很害怕。永州的日子那么单纯快乐,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他还能给我从前的那份心境吗?”
“您不会再有十年前的心境了。无论如何,您心中的永州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抽身,抬头看着她的脸。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您见我的第一眼就笑了。那笑容居然让我想要哭。可这,恐怕再也没有了。”
我看着她明亮的眸子,良久,别过脸去。笑容犹如阳光般明媚的柳珊琢也有她隐忍于心的伤感。仇恨与报复总是先在当事人的心中烙下落寞的痕迹。无论如何,选择仇恨、决心报复后的任何结果都不足以补偿过程中失落的心情。如今我不得不无奈地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我一直在警惕着悲剧的伤害,却在逃避与反抗的过程中使自己成为悲剧的主角。
在我犹豫于是否请辞的时候,皇帝派出了两位将军出征边境,又一次战事开始。朝阳门上,他洪亮的声音和坚定的语气鼓舞激发着将士们的家国情怀,最后他宣布他也将亲征。这激起了满场震天动地的呐喊,我感到脚下的石板都在颤动。
“看来父皇真的要亲征了。”哲臻的激动溢于言表。
“你这么希望父皇去那个鬼地方?”我放下了竹箸。
“怎么说?”
“我啊,”我站起来离开了餐桌,“希望常将军和卫将军速速得胜归朝,父皇就不必去了。”
“瑽瑢……”
一个侍从进来禀报道:“宫里来车接王妃入宫。”
哲臻站起来,“那一位?”
“看车驾……好象是锦斓阁的昭嫔娘娘。”
“昭嫔?”
其实我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幌子。昭嫔的冬衣似乎穿得太早了,但处于反常气候中的京都好象刚刚结束炎夏就毫无过渡地进入肃杀的深秋。她的脸色雪白,樱桃红的点唇是她脸上孤独的颜色。
“皇上要见你。”她拢着衣袖走在我前面。
我感到局促,“您不用亲自送我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在清风园的入口,她终于回头道:“你去吧。”
我屈膝行了一礼,“谢谢娘娘。”从她身边走过,告诉自己不能想象背后的目光。
*
“我不想到这里来,不喜欢这个地方,当然更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开始习惯以发自肺腑或口是心非的否定话语释放自己的情绪。
“不要对朕说那么多‘不’字。”
“我只是说实话。”
“‘实话’并不是冒犯的理由。”他说完,看到我变化的脸色,于是他也窘了。
我淡淡一笑,拒绝他的安慰,问他:“陛下真的要去亲征吗?”
“是。你觉得……”
“我觉得您还可以考虑考虑。纥垆据险要而守关,西疆黄沙漫天,天气变化莫测……”
他笑了,“朕已经考虑清楚了,不过你的话还是让我欣慰。”
“欣慰?”我看到清风园中初现的萧瑟,“您还没有说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这个,”他走了两步,“这里清净。”
“但我总是不喜欢这里。”
“为什么?”他笑了笑,走近我看着我的头发,“这是什么?”他突然从我发中抽出了一样首饰送到我眼前问。
“步摇。”
“步摇?哦,早就看见你戴这个,很别致。”
“这是我们永州的首饰。”我望着他。
“你很喜欢吧,看你常戴。不过,好象早些年你戴的那个更好看,黄金镶翠,非常典雅。”
“那个……是我父母送给我的。”
“为什么现在不戴了?”
“我想珍藏它……安平也喜欢,将来,我还可以送给她。”
“可是你不戴,它就没了随着你的步子摇曳而来的那份灵气。‘步摇’,躺在盒子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珍藏的是父亲母亲对我的感情,那个步摇就是他们对我爱的承载。它本身就是深沉内敛的,不必张扬。”
他笑了笑,“你总有一套古怪的理论。这倒提醒了我,记得我那年说日赐一礼给你,你坚决拒绝,我也觉得不大妥当,后来就食言了。其实当时我想到的就是送你首饰,既不张扬,又能看到你戴上它们的样子。”
“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戴的。不过,我的确受过您的一件饰物。”
“是吗?什么时候?”
“是我十岁的时候,您在例年给家父的赏赐中加赏了一只玉镯。”
“哦——十岁的时候。对,对于值整寿的官员家眷会有加赏,这是惯例。”
“这么说我还是空欢喜一场。”我笑了笑,“那个镯子我一天也没有戴过。”
“怎么?”
“父亲把它和历年其它的赏赐统统放进祖宗堂供奉起来,所以我从小就觉得皇帝的赏赐除了每年让我们多磕几个头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会这样吗?朕还嘱咐给官员的嘉赏要实用一些,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
“皇帝赐一个笊篱他们也不敢就把它放到厨房里去,很可能还要定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