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泥巴喜欢北京的酒吧。在靠近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的“三里屯”,他是常客。每当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在苦艾酒、琴酒、杜松子酒的召唤下,作家的激情和灵感呼之欲出。他在酒吧的吧桌上,完成了电影剧本的改编,并完成了与赞助商的合同草签。
“三里屯现在堕落了,”他说,“拆迁的拆迁,倒闭的倒闭!”
听青铜泥巴的口气,三里屯酒吧的拆迁和倒闭,不是为了配合城市建设,而是因为他已经完成现阶段的创作,那些酒吧也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理所当然,历史的必然。
“大黄庄我也去过,那是一群傻逼与鸟人。”青铜泥巴向我介绍了北京的近郊,文学青年的革命圣地,而他本人的表情,是不屑一顾。
很多怀有文学梦的年轻人,还有中年人,在那里租下农民的四合院、人民公社的仓库,过着不完全意义上的群居生活。他们携同女友或者抛妻弃子,就是为了能在中国的文化中心,争得一席之地。岁月无情,历史弄人。几年过去了,有的人一文不名,仍在文字间苦苦挣扎;有的人靠卖文发财,盖了小洋楼、买了小轿车。
我还记得青铜泥巴的那辆敞篷吉普车,他现在也该鸟枪换炮了吧。于是,我问青铜泥巴:“你现在的座骑价值几十万?”
“嗯,是这样子的——”,他抬手说,“我现在出行使用公司的公车,毕加索2。0。至于那辆破车,它大概还扔在燕莎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查无实据。
(青铜泥巴话语不绝,这给他带来了热量。双腿不再颤抖,双手却不知放在何处,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搓掌。)
我抬手看看了手表,圣诞之夜已悄然溜走,新的黎明即将到来。
“我得回去了。”我起身说。
青铜泥巴坐在那儿没动。“不想聊聊别的吗?”
“哦,我忘了问你,打算在武汉呆多久?”我暗示性地给了他一个告辞的信号。
“小K,我这次回来,是请你出马的。”青铜泥巴站了起来,言行激动。
“干什么?拍电影吗?你的电影还没有找到女主角?我承认有一段时间我痴迷过电影,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做别人故事里的主角。知道吗?在中国只有导演,而没有电影,因为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对他讲述了我和乔的故事。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53
乔转身离开女孩儿的住宅楼,突然接到长官的电话。猛然一惊。昨天傍晚,他在楼前守候,并没有如期收到长官的琴声,那时信号正常;现在,他接到是长官的电话,而不是琴声。唐突。没有前兆。
长官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你不在蔡锷路?”
乔不知如何作答,感到脸红。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被长官掌控,而对那个窨井的掌控,长官同样梦寐以求,但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站在雪地上,怔住。
(空旷的雪地无风。乔的风雪长衣,衣角飘舞。奇怪,他伸开双手,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角,随舞旋转几周。无法认定原因。站定,衣角服帖。有阳光照射,像舞台聚光。)
乔收回握在右手的手机,贴近耳边:“长官,我可能找到了蝴蝶。”
“你真一个傻孩子!”
乔等待长官的训话。半晌没有出声。后来,他听见了音乐,《爱的喜悦》。他知道在西宁,长官已经操起了琴。
他同时被长官和中年男人争夺。在乔快要捉住那只蝴蝶的时候,被中年男人诱惑,被长官阻止。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53
圣诞节过后,我去了一趟报社,提交计划。
我们的总编说,顾老板对你有了疑虑,你连他的人影都没有见着,怎么钓出那个媛?你的采访对象是谁?再说了,记者不是警察,我们做事要时时小心。你现在的工作在基层,这事不如让单小鱼去做,她比你更合适。
总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把我对单小鱼的嫉妒扼杀得一干二净,他是一个严厉的上级,却总在关键的时刻,巧妙地保护了自己的部属。那么,单小鱼呢?在老总看来,她是一条狡猾的鱼,自然会保护好她自己。
我说:“那我走了。”
(天突然放晴,环卫工人在清扫积雪,偶尔有行人走动,汽车路过。)
我走了,班车恢复了线路。班次稀少。
赶回X市招待所,是晚间。姬也走了,她的房间换了主人。一位来自内蒙的彪形大汉,刚来X市做药材生意。我问他原先的房客去了哪?他盯了我半天,嘴里嘟嚷了半天。我一句也没有听懂。后来,我问了服务台,小姐拿出登记簿,查看了一番后说,客人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三时退房的,她去了哪儿,我们也不清楚。
姬离开X市的时间,正好是我返回武汉的时间。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54
乔回到蔡锷路的地下窨井,中年男人在那儿等他。在人字形洞孔的入口,中年男人正襟危坐,他听到了乔的软橡胶底皮鞋的声音。
(乔垂头丧气,低头走路。他的双腿被中年男人突然横下的铁棍所阻挠。他立在那儿,抬头看他。)
中年男人说:“情况如何?”
乔的一只腿稍稍用力,企图跨过中年男人的铁棍。可是,那根铁棍好像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腿骨上一样,紧紧压迫。乔不敢再向前用力,他怕中年男人压断了他的双腿。
乔低下头。“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车祸的受害者。”
中年男人收起了铁棍。
乔坐在中年男人的身边,告诉他:“来此之前,我又听到了长官的琴声,我好像是躺在一根巨大的锯条上,被来回切割。拉动这根锯条的人,一头是你,另一头是长官。我想好了,这次,我帮你找到受害者后,就回西宁去,照顾长官一辈子,他太可怜。你也可怜,你在受着良心的煎熬。是不是让受害者愉快地接受了你的捐赠和赔款,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呢?”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对乔的猜臆,他不想解释,王者的风范大概如此。
(“旺旺”从中年男人的臂弯溜走,甩动蓬松的尾巴,菊花摇曳。它在地上嗅着什么,慢慢地去了前方,流水的方向。它回来时,嘴里叼了一张纸片。)
乔伸手想取下纸片,“旺旺”摇头晃脑,嘴里发出了“嘤嘤”的声音,像一个不肯就范的小孩子。
乔借助从石壁上投下来的灯光,看见那是一张画着面包图案的纸片。放眼望去,地上散落着不少纸片,图案各异。乔突然感到冷清,看不到一个乞丐,连小叫化子也看不到。
乔纳闷,他们去了哪儿?
“旺旺”扬起头,把嘴中的纸片凑到中年男人的手里。中年男人接过,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它的头。
(“旺旺”纵身一跳,跳上中年男人弯屈的双腿,伏卧。乖巧。)
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乔听见窨井口有响动。小叫化子的歌声。他向这边奔来,一蹦一跳。
中年男人说:“情况如何?”
小叫化子说:“办妥了。”
一群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老乞丐,被中年男人重新送回地面。今年的寒流已经过去,他们不再是冷死街头的僵尸。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地下九米深的窨井,中年男人曾经医治过他们的精神疾患,进行了表达、听觉、模仿等多方面的训练,使他们学会了与人简单的沟通。
中年男人嘘了一口气。“幸亏天晴,要不然,我们是撑不到春天的。”
乔似乎明白了中年男人的用意,他觉得自己曲解了中年男人。寻找一只绿蝴蝶,是乔的孜孜以求,是中年男人的倾力相助。
真想见到那只绿蝴蝶!乔在心里暗暗发誓。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54
我在乡镇采访,那里有许多学童辍学,自从洪水冲走那个小女孩子之后,一些家长再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上学了。这些孩子大都十三四岁,等到明年春天,他们会跟随村里的大人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