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魂魄不曾入梦的孤寂,只有滟昊泠自己能够了解,却说不明白。
况且,他又能对谁诉说?
眼睛胀的酸痛,还是舍不得闭上一闭。眼角有湿润沁出,微小一滴,不会顺着轮廓流入口中,自然也尝不出它的味道究竟是甜蜜还是苦涩。只是那一滴晶莹,将泪痣浸润的更加逼真。
坚硬如铁,位高权重如滟昊泠者,生平第一次有了近似于哭泣的表情。
“原来,隔着帘帐看你,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只是那时的滟昊泠,在帘帐之外。隔着轻薄朦胧的纱幔,偷窥着那人的睡颜,因为他睡梦中的不安稳,而心疼的惊悸。也在那时发誓不惜动用所有力量,也要让他康健一生。
如今,心悸不再。这才真正明白,人生在世何谓哀莫大于心死。装在胸腔里的那一颗,早已不再是一个活物,无法维系生命,只会让死气一点一滴的传递到周身上下。这样毫无益处的东西,让人恨不得将之掏出来,只是找不到该往何处丢弃。
“什么感觉?”帘外的剪影,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物事,轻轻的向这边望来,又轻轻的问着。
长久的怔愣,滟昊泠细细体会着心脏重新跳动的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重重一锤,才促使那僵死的肌肉再一次有了收缩的力量。
怦——
滟昊泠胸腔中的跳动,这是多么快速,同时却又如何漫长的一下声响。几乎从春暮到了严冬,经历整整一场冷热酷暑,再一次迎来同样的时节之后才终于想起这一种律动的规律。
春寒料峭,陡然降临的昏睡之前,应是有人好心的为他盖上了云锦被。滟昊泠猛然坐起,一把推开身上的被子,轻柔薄被的云锦有大半落在地上。接连的两个动作是那么快,就像他上一瞬间还好好躺着,眨眼之后已经背脊笔挺的坐在床沿。
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到底还是犹豫了。明明只要指尖一挑,就能将那一道剪影看的更加清楚,只是这最后一道连阻隔都算不上的阻隔,吞噬了滟昊泠所剩下的一切勇气。他不是想要问他究竟是什么感觉么?那么,就此告诉他也好。
“就像是错觉。”
再坚韧的意志也会被蚀骨的相思抹平,一旦最后的理智都不再剩下时,谁又能保证不会彻底疯魔?
帘外的影子微微勾起唇角,仿佛是在微笑着。那样柔媚的笑容,滟昊泠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只能怀疑是窗外的晨曦所织就,所以才会具有如此温暖心灵的力量。她纤长的手指点在自己的胸口,“要证明是不是错觉,也很简单。”
是的,很简单。
当然也会很简单。
比起成就,当然是毁灭更加容易。耗费一年的思念雕琢才成就的幻影,只要他探出手轻轻碰上一碰,就会烟消云灭,相思成灰。
只可惜,滟昊泠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也不能任由光阴在无形中悄然溜走,无论这相见之期是真是假,也想要让它更加可亲可信。哪怕只是多说半句话,也是好的。“你方才在看什么?”想起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明黄的绸缎在对方的十指间翻飞,只显得他眉静目楚。
近乎的同样的动作,他重复了一遍。
每一遍,滟昊泠都看的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
胸中略微有了些底气——是啊,他还记得他做了些什么,真实到不容半分掺假的记忆。要不是亲眼得见,仅靠幻觉,又如何能够将景象勾画的如此鲜明清晰?
方才听到声音之后,他便将那些物品随手搁在一旁的花几上。随意看了一眼,重要至极的物品被他说来还是淡然,“看了看奏折而已。那些年号拟的都不错,想必还是花了几分心思的,你怎么一个也不用?”
为何不用?滟昊泠当即就想反问一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样辗转悱恻的执着与坚持,竟到了要加以解释也为难的地步。说不出,也问不出,所有的所有都涩在喉头,只怕吞上一口苦酒,也会比如今的感觉好过许多。
然而,再怎么难过,也是好的。人又七情六欲,原本这难过就是其中摆脱不了的一环。如今生生的复苏,才向滟昊泠证实,凝滞的生命终究还有再次流淌的一天。
“你……”带着几分凶恶的开口,只可惜后力不足,渐渐的转成了凄凄的哀求。“你……能过来么?”既然他自己无力刺透这些堆叠的纱幔,只能让另一个人来做。这场迷局,总也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终究还是需要得出结果。
“嘻。”那人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他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或推脱,径直朝着这边走来。有几分虚浮的脚步,恍若飘絮。想来,暮春的飞絮蒙蒙便是如此。
想来,他们曾经约定的杨柳舞低,便也是如此了。
朝着两侧展开的帘帐,其后打开的近乎是一场宣判。有那么一瞬,滟昊泠差一点逃避的闭上双眼。只是,到底还是舍不得。话想要多说半句,而幻觉,也想要再多看一眼。
他该感谢上苍么?他的身影是如此分明而**,触手可及。
最先接触的是四片唇瓣。用不着再像初次接触时一样,非要耗费浑身的力气将他压制才行。即使那么做了,到头来还受了不轻的伤才算罢休。如今的他,不会躲,也不会闪,当然了,更不会有之后愤怒到极点的一剑。
分不出是凉,还是烫。若有似乎的相互接近,就这般令滟昊泠陷入了迷茫。记忆中他的体温总是那么低,低的透人心脾。那么这一股微凉的感受,应该是来自于他罢?还是说,自己的唇也是凉的,一线之隔就翻阅尽了人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终于还是抽干了他浑身的力量?
那一刻,近乎生死。
欢喜的死亡。
略略碰触了一会儿,也就再也无心去追问究竟那股凉意来自于谁。有些东西,从身体的最深处翻涌出来,将所有的深思都焚烧干净。有些东西,或许并不是必不可少。但是此刻除了借此来深深证明时隔一年才重得的真实以外,滟昊泠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加合适的方法。
或许,烈熠也同样想不到。
所以,他才会默默的仰望着他。散了一枕的发,青丝三千,何尝又不是情丝三千?
“可以么?”声线沙哑的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亦或真的如此,他已经这么久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忐忑的都全然忘了该如何将音节组合成语言。
“问那么多做什么?”多少被激起些许不耐烦,一别至今,倒没有想到这个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男人会转了性子。“如果你有顾虑,那不如换我来。不要忘了,我才是哥哥。”环绕上滟昊泠脖颈的手臂,昭显了他此时的认真。
多么熟悉的语言,令那些刻意变的灰白的记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