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令当前,哪里有不从之理。洛川无奈,只得领命。然而,洛川还来不及带领属下冲下战场之前,已有人先他一步展开身形掠了过去。
“皇上!”洛川骇的面无人色,纵声高呼,可是哪里还喊得回滟昊泠。以其深不可测的伸手,即便是如此混乱的场面,依旧快如鬼魅,眨眼之间就已经深入战场。
“还不快追!”洛川从未如此气急败坏的呼喝手下,只是这一次情形的危急不同于平常,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自身的态度。要是滟昊泠有什么不测,也不用等太后问罪,他这个禁军统领只能自裁谢罪于燕支花海了。
如此倒好,汐蓝的禁军加入这一场混战也算是彻底的名正言顺。事实却是,无论洛川带领所属在背后如何奋力杀敌,也无法追赶上滟昊泠的脚步。最终更是完全失去皇帝的踪影,陷入沙场之中无可自拔。
滟昊泠的去势急如闪电,就像是交战双方主动为其让开一条通路。汐蓝士兵看见自家皇帝,自然不会阻挡。而焰赤一方,不是没有人上前挑战。可惜连滟昊泠的一招半式也无力抵挡。最终,免不了本能的心生恐惧。关于滟昊泠的传闻着实太多,都在这一战中完全印证,人们这才相信,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掖其锋芒。
不,要说有谁能给与之一较高下,纵观七界,也只有唯一一人。
一柄细窄的软剑,终于挡住了滟昊泠的长刀。明明是那般剧烈的刀刃相格,诡异的是,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的令观者心头暗自发凉。
或许旁人看起来这一刀一剑的交锋惊心动魄,但滟昊泠自己心中是明了的,到此为止还没有用全力。相应的,烈熠也没有。抬眸冲他一笑,“过去你我之间也曾有过几次见血,然而真正的刀剑相向,这还是第一次。”
分明是真挚的笑意,也绝非面对臣下时的富于表面。那笑蔓延到眉梢眼角,狭长的凤眸之中也不再是森冷一片。只是不知为何,出口的言语之间,还是感喟而悲凉的。
如今已是生死相见,滟昊泠就算心怀杀意而来,也在烈熠的意料之中。反而,是这种矛盾的神色,超出了他的预期,悲喜明灭之中令他涩的难言。曾经的不快,都是他动的手,一次使用空名软剑,而另一次更是用了离火之力。时过,也早已境迁,留在滟昊泠脖颈上的伤痕早已平复,再难找出曾经的痕迹。
烈熠不言不语,借助手腕之力,空名软剑运行的轨迹急速折返,带了几许刁钻,向着滟昊泠的腋下刺去。此处本就是人防守的死角,烈熠变招之快,以滟昊泠手中武器的长度想要及时回护,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事无绝对,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滟昊泠也做不到。烈熠也深知这层道理,所以这一剑刺的格外用力,虽还未真正竭尽全力,不过七成功力也是用上了的。只见滟昊泠长刀回撤,刀锋划出平直的线条,终于在软剑此种之前与之相击,发出“叮”的一声细响。
要说滟昊泠这一招如何巧妙,也实难算上,平削的动作,哪怕是初学用刀的刀客都会。但是越是这样平常的招数,越能显出他的实力。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免除被刺穿腋下的结果。
更加怪异的事还在后面,两刃碰触的轻响才刚刚发出,滟昊泠的长刀就被弹开。烈熠下意识的一怔,恍然之中又看见他的笑意。从双方武器的不同来看,软剑的细小要想弹开体型数倍的长刀,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滟昊泠在这一刀之中并没有灌注真力,所以在拼斗之间力量才会不及对方。
空名软剑的去势没有受到阻碍,直直朝着滟昊泠的腋下刺去。
滟昊泠没有穿着铠甲,明蓝的衣衫在真正与剑锋接触之间就已经绽裂,在锐利的剑气之中发出裂帛的声响。
但是,没有鲜血。一滴鲜血也没有。
空名软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挨着滟昊泠身躯的一刻,剑势像是被某种别的力量所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残月碎片也似的软剑,那一刻剑尖之上的光芒,分明是耀目的金色。
丝桐。
莫离护袍。
绽裂的衣衫之下透露出莫离护袍的样子,靛蓝的本色之上泛着点点金芒。烈熠花费五年时光收集的丝桐所织就,其坚韧程度堪比汐蓝皇室的密保汀霜软甲。
烈熠收剑,根本不顾对方是否还会再次攻击,他的手就这般垂在一侧。只是脸上,泛起了淬雪的冷笑,惊怒到了极点,都不知该如何发泄才是。“你想证明什么?”
滟昊泠也没有借机攻击的意思,弹了弹被割裂的衣衫,照旧是漫不经心,并不在意现下的狼狈。“只想证明一点,熠是不是真能下得了手······杀了我。”
“那你的结论呢?”烈熠寒声,咬牙切齿。方才那一招,别说自己有心在半途回撤,本也不难。只是最后见他及时回护,那一剑的去势才不管不顾。倒是滟昊泠自己玩命,回护之间都敢虚晃一招。费了那么多功夫,虚虚实实之间,就只为了证实他是否真的有心要他一命?
“结论么——”滟昊泠若有似无的一叹,像是要借机拖延出一个令对方满意的答案。方才的相斗,本就是电光火石,他承认自己没有使用全力,那也仅仅只是仗着莫离在身罢了。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他哪里还有心思想要去证明什么?想来此时的烈熠已然笃定他心机深沉,即便说了事实,他也不会信罢。
真要说他是否想要证明什么,也是有的。只是不在这短短的一招之中,当下的燕支花海发生的一切,都汇集成滟昊泠需要的答案。
“结论就是,今日,你我只能不死不休了。”
第十一卷 第十九章——恩怨难偿
长发披散,凌乱之中再也不复交战前的容姿华丽。在经历一轮接着一轮的险象环生之后,对战的两人再难维持素来的不动声色。以往不曾与对方交手,只有在如今动了真格之后,才彻底明白,曾经对于彼此的估算都远远不够。与其交手之下,竟是半分实力也难以保留。
不遗余力拼斗了近半个时辰,须发尽散衣衫碎裂,比起各自身体所承受的危害,这根本都算不得什么。迄今为止尚未见血,也都是得益于各自穿着在身的护甲,汀霜与莫离,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两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下去。过度运用内力,迟早会令自己吃不消。如今,气息已经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就连持剑的手,虎口都在微微发麻,手中的武器像是随时都会掉落一般。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再一次的刀剑相格,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化作虚无,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鼻翼间呼出的暖气。借着这一次的接近,滟昊泠蓦地开口,说不清是戏谑,还是认真的态度。
烈熠没有接话,除了刚开始询问他想要证明什么以外,交战的过程中,自始以来他都维持着缄默。平日里的烈熠,性子清冷是不假,却也没有到少言寡语的地步。如今的一言不发,只怕是心头压抑着过多的情绪,担心一开口就再也藏不住了。
滟昊泠却像是浑不在意,似乎无论烈熠是否应声,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刀势下沉,烈熠的空名软剑受不起如此重压,只能选择后撤。双方间凌厉的交锋,又一次被化解开来。滟昊泠也不追击,只是摆了个漏洞百出的架子,随意站在原地缓缓道,“你曾说过,有朝一日我们都会不得好死。”
烈熠心下惊的重重一跳,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百图的初战告捷。那么久远的过去,想不到滟昊泠还如此清晰的记得。
曼声长笑,“不得好死”一类的说辞,哪怕是用来诅咒旁人,也当得上十分恶毒。但是滟昊泠用来形容自己的一刻,居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忌讳之处。“穿着这莫离护袍,刀剑之类都是难伤分毫。只是,如果你我继续这么打下去,内力总有不济的一刻。”
深沉若海的目光扫过烈熠的面容,唯有口吻,还是见不到半点认真。“经脉爆裂而亡,可不就是不得好死么?”
亲耳听见滟昊泠这样全不避忌的谈生论死,烈熠只觉得胸中有无数细密的尖针扎过。心既死,也就不会再痛,只是那密密实实的麻,还是带来难言的酸涩。
方才滟昊泠那般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看的仔细而又真切,洞悉人心本就是他国人的本事,也不知将皮囊之下暗藏的东西看出了几分。只听话锋一转,语调中添上几缕几乎于看透生死的凝重,“再过不了多久,胜负就要见分晓了。熠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最好赶紧问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