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卉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疯了才会一直守在这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在烈熠的身旁站了数个时辰。后者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或者说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只是独自将战术做了最后一次修订。
完成一切的烈熠,目光再一次落在景卉的身上,似乎丝毫也不为他的滞留而感到意外。“景卉将军,朕再问你一次,你来此有何指教?”
景卉持续着沉默。不是哑口无言没有可说的话,而是心头涌起的念头太多,全然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自己何来将之说出的立场。直到烈熠以手势示意他过去,想也不想景卉就已经走到了巨大的沙盘之前——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位焰赤的皇帝究竟能够制定出怎样出人意料的战术。
看过一眼之后,景卉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吸引过去。
看见他无比专注的模样,烈熠便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景卉不是那种具有独创力的将领,由于他一直都以心腹的身份跟随在景华瑞的身边,所以他很难构思出天马行空的战术。但是这不代表他的身上就没有任何优点,能够一直当做景华瑞的影子,证明他有不折不扣完成任务的能力。
“景卉将军,可否有意参与这场战斗?”隔着沙盘,烈熠发出真诚的邀请。
面对那只伸到眼前的手,干净白皙之余偏偏有种手掌乾坤的力量,景卉不得不说自己有一瞬间的动心。不,岂止只是一瞬?在烈熠提出邀请之前,他浑身的血液早已沸腾到了喧嚣的地步。
撇去他们之间的立场不谈,这是一个将领的本能。任何一名军人在看到这样的战术时都会免不了心折,都会心生敬意,进而免不了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战场厮杀往往伴随着数不清的死亡与血腥,同样的也有着会令人上瘾的快意。
然而越是想要,景卉就免不了越是犹疑。再如何佩服,也更改不了他是焰赤皇帝的身份。就算整个景阳都被那些毫无骨气的权贵出卖给他,其中也不包括他景卉在内。这份敌意,无法只因单纯的敬佩就能够抹灭。
“朕只是邀请景卉将军参与在景州境内的战斗,并不会因此就强迫将军成为牧野军的一员。”烈熠没有收回手,与其说是固执,倒不如说是一种任谁也拒绝不了的坚持。
像是瞬间被看穿一般,他所有的顾虑以及他全部的渴望都全部落在烈熠的眼中,分毫不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显而易见的好处,朕得到了一位名将的帮助。”烈熠毫不避忌的谈及,既然有心想要与景卉携手,在他看来坦诚是首先需要做到的事。一直以来,烈熠都受到麾下将领不足这一弊端的困扰。景卉的能力或许不及燕归愁,不过也算相当不错的选择。
看得出景卉还存有许多不解,烈熠也就更进一步的说明,“朕由衷希望今后能够一直得到将军这一助力,不过——”
景卉陡然截口插言,“那为何不以此作为要挟?你应该看出了罢,我很想参与进来?”重重一拳咂在沙盘之上,弄倒了其上的几枚小旗。他不是想要为烈熠打仗,更不是为了所谓的新主焰赤,他只是想以一个景阳将领的身份再做些什么。
之后的发展,他再无法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后所能做的事了。景阳已然不复存在,只有他一个人还固执的紧抓不放。
“朕为何要以此要挟?无法得到将军的效忠,只能说朕不具备应有的主君气量罢了。”
景卉心头重重一颤,在这之间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一位帝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包括他曾经的主了——在景华瑞的观念里,贵族就是贵族,王者就是王者,没有什么气量与能力之说。生在帝王家,就已经注定了一生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子殿下的观点,景卉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错误。不仅是他们这般认为,整个天下都是同样的想法。若说是错了,那岂非所有人都犯了天大的错误?一直以为坚信的理念竟然会在一个全然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被覆灭,景卉的惊异可想而知。
只要景卉能稍微客观一点,就不得不承认烈熠的地位远比景华瑞更加高贵。当世仅有的两大帝国,他是焰赤当今的皇帝。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似乎从内心里对血统造就的尊崇不屑一顾。
“将军还有什么顾虑之处?”看出对方的动摇,烈熠适时再给他添加一定的压力。
“我绝不会加入牧野军……”景卉自认决定未变,但不知怎的,再次表明立场之时已远不如先前的中气十足。
“世上没有任何事绝对不变。”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烈熠只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景卉加以谆谆教导。“此战结束之后,再考虑将来的出路也不迟。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将军便能明白自己真正想守护的是什么了。”
景卉不想去揣摩那些高深莫测背后的真意究竟是什么,他再迟钝,如今也看出对方的一些目的了。“为何这般坚持让我加入?焰赤帝国的牧野军也算是天下闻名了,让我这么一个外人加入进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烈熠并不否认自己劝说对方加入的意图,求才若渴是每一个上位者都免不了的想法。“朕不想欺骗将军,在这一战中只有极少部分牧野军参与,真正的主力还是景州所属,所以将军绝非外人。”
“所以你是在利用我国的人民打仗?”方才总算勉强对烈熠兴起的一丝好感,只因为一句话的功夫就被全然泯灭。景卉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要不是中间有沙盘阻挡,说不定此刻他已冲上去与之拼命,而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究竟是不是对手。
“是。”轻柔的吐出一个字,烈熠坦然接受着景卉的愤恨。在这一战中,集合景州旧有的力量作为战斗主力乃是必然。焰赤与景州达成协约不假,但是焰赤毕竟不是救世主,也无力抽调出足够的兵力。
想要解救自己的故土,依靠的只能是景州自己的力量。
景卉喉头一哽,蓦地说不出话来。似乎有太多复杂的想法在脑海中翻涌而过,竭力想要去抓住什么,最终依旧是一闪而过。
景卉只知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那般根深蒂固的刻印在头脑深处,成了无法忽视的执妄。“我想守护土地不被践踏,我也想守护人民不被残杀。”大概因为愿望太过强烈,景卉竟然不自觉的就这般说出口。
这是属于军人的务必,从穿上盔甲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他必须成为撑起一个国家支柱。同样的道理,当名为国家的这座殿宇倾塌的一刻,也注定了所有的支柱只能化为飞灰。
然而如今的情况究竟能算做什么——景阳已亡,而他们这些本该守护国家的军人们还在苟延残喘。
“相信不仅是我,那些兄弟们一定也是一样的愿望。”所以才甘心被利用,在明知无望的境况下掀起一次又一次的叛乱,仅仅是为了用死亡来寻找一丝丝存在的意义。
或许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按照自己的道路从一而终,但是说起矛盾,或许此刻的景卉就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之中。本是死也不愿孚协的立场,却又找不到任何坚持的方法。景卉只觉前途一片茫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令人感动的心意。但是朕不明白,既然景卉将军决定已定,为何此刻还在迟疑?”
辨别不出他这话中带了几分试探,又带了几份煽动。景卉耗费全身力气才能压抑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我迟疑是因为这一仗即使打赢了,获利的也只是焰赤而已。”一步一步的紧逼,终于将话说到最直白的地步。
“景卉将军所说的一切,朕都不否认。”这不仅是一场利用,在战后他也无意恢复该国的独立,所以他才会一再强调景州的称谓。“但是朕坚信,唯有彻底消弭了战火的隐患,对于这片土地而言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
烈熠低头俯视着沙盘上雕琢出的山川河流,似乎通过这些表记而看到了其代表的真实世界。“将军誓死守卫的东西,朕深表敬佩,也十分赞同。土地和人民,这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