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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能够令 他们安居乐业的太子殿下,百姓都是衷心拥戴。如今七界战乱不断,百姓当然不明白为何焰赤不参与这天下之争,但是对他们来说没有仗打自然要比战祸不断好太多了。
皇帝病重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太子殿下虽然尚未极为,但是这些年来焰赤的所有政务都是由他一手操持。在这个并不太平的时代里,焰赤却像一方净土一般维持着平静祥和的生活,百姓打从心眼里感激他们的太子殿下。
比起百姓的懵懂,对于太子烈熠的能力,大臣们自然了解的更加深刻。烈熠持政数年,从未出现过丝毫纰漏,而他的独特政见,便是连朝政中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臣都叹服不已。如此人物,真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座,又有谁会反对?又有谁不是满心欢喜?
实乃焰赤大幸啊!
十二月初一,距离这个日子还有五日。
在礼部的筹划之下,自然各种典仪所需的物品都早早备起了。南翥宫早已被装点一新,个别年久失修的宫殿也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重新修缮。整座宫殿换化出喜庆的新颜,等着新主入住,仿佛连缠绕在宫阙周遭的云霭,这几日都显得更加绚烂多姿。
整座南翥宫,只有唯一的一座宫阙,像是被刻意遗忘在这份浓烈的喜庆之外。亘古不变的沉闷,亘古不变的死寂。
照例是层层叠叠的芦影纱,自高高的殿宇之间垂落,一直蔓延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之上。天青的颜色本该爽朗明丽,只是在无数次的重复之后,那天青也变得浓墨重彩,简直像极了骤雨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天色,令人心生沉闷。
每次进到此处,厌恶之心总是会更加强烈一分。
然而,越是厌恶,烈熠的步子越是缓慢。一层接着一层的掀开那些纱幔,不紧不慢的朝着深处走去。
“过两日就要入主凤阙殿了,准备的如何。”宽大的铜床上斜倚的那道身影,只觉得无限单薄。被掩盖在锦被之下的身子,只怕早已消瘦如柴。几缕发丝流淌在外边,已是彻底枯萎的颜色。
“都是礼部在操办,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之处。”没有特别的敬畏,也没有刻意的厌恶,烈熠回答的平平淡淡。没有法力维持的虚假容颜,一张面容更是绝世容华。眉心的一朵火焰,既代表了他的身份,也昭显了他的血统。
烈炽仰起身子想要看看儿子的脸,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是万分勉强。烈熠到底还是不忍心,跨过了最后的距离,已是站在床边。取过一个鹅绒软枕垫在父皇背后,缓解不了他的痛楚,至少令他不再那般辛苦。
“如今这个状况,还是让宫人随时在身边侍奉为好。”父皇病危——这一条在数日前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上,迫使他回归焰赤的消息,如今看来,竟是千真万确。
儿子这句话含有劝慰的意思,然而却少了父子天性之中的关心。烈炽靠在软枕之上,缓缓问了一句,“我硬是把你召回,你心中可在怪我?”
烈熠手中捏着被角,动作一僵之后又恢复如常,将有些凌乱的杯子重新为父皇盖好,仔细的掖住被角。“这一日,总有一天会来到。既然没有意外,也就没有任何想法。”
这一日,究竟是何日。说的不甚清楚,烈炽也明白——那就是当他彻底熬不住了,不得不将皇位传给太子的一日。换在其他国家的王族父子之间,这早已是大不敬之罪,但是烈炽只能微微苦笑。这是实话,他的身体,也从来怨不得旁人。
烈炽抬起手,枯瘦的指节,却是异常坚定的按在对方的胸口上。“既然已经回来,有些应该放下的东西,还是尽早放下的好。”他这一番话说的极慢,并非气力无法支撑,而是为了令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扎根进对方的心里。
“怎么,父皇认为我的心里还留下了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语气中的坚定,与实际行动竟是截然相反。烈熠再如何克制自己,到底还是倒退了一步,离开了那一只仿佛烫人的手掌。
或许知子莫如父的道理并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但是从他细微的破绽中烈炽还是能够肯定,他已经听见了。正是因为听见了,他才想要逃离。“原本你去滟昊泠的身边,只是为了分化汐蓝的势力。但到了后来,是否还能将他当做敌人,你自己心中明白。”
从许多年前开始,烈炽就足不出户。但是不理世事,不代表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字一顿的道,“百图,青夷,琅邪,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景阳。汐蓝不到两年时光,功绩赫赫,这其中,又有杜少是你立下的功劳?”
烈熠沉默。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理应为此承担一切。即使自己能够问心无愧,但是从焰赤立场出发,他终究还是负了国家。
烈炽长叹,即使已经苛责到这样的地步,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将来如何,已不是他能定夺。“熠,你本就心志坚定,但凡是你决定的事,谁也无力更改。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七界真的血流成河,那样的情景一定会令你悔恨终生。”
悔恨终身么?只怕用不着等那一天的到来,如今的一切已经足够烈熠悔恨了。然而,悔恨又有什么用,哪怕重来一次,那些事他就能不加以理会,而有些人……就能够避免相见么?
即使他能做到,只怕滟昊泠也是不会允许的罢。
从来没有想过,在烈熠的脸上会看到这样的表情,激烈的嘲讽之余带着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厌恶。过去的烈熠,或许全身都浸没在一片清冷之中,不过烈炽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厌弃周遭的一切。
太过意外,以至烈炽当场愣住,像是回不过神一般。
“事到如今,父皇还能放心我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么?”只怕是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用这个借口召他回来,彻底断了与滟昊泠之间的关系。烈炽病重是真,而他利用了自己的病重达成目的,也是事实。
滟昊泠与他之间是没有任何父子情分,但是烈熠不同,到底是他亲手养大。如今,烈炽已经不放心兄弟两人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事。一个他无法掌控,而另一个,他总有办法将之召回身边。
说起来,父子三人都是绝情寡义的人物。无论是滟昊泠,还是烈熠,都彻底继承了父亲的寡情。毕生情爱一旦奉于唯一一人之后,其他的一切皆可不在意。就像此时,明明是多日未见的父子谈话,充满其中的也只剩下猜忌。
“要是不放心,我也不会传位给你。”烈炽终于不再看儿子的面容。他心里明白,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又会忍不住去触碰他眼角的泪痣,那明明是他最深恶痛绝的行为。今日的相处已经不融洽至极,还是不要再做出令他烦憎的事了。
竟拿传位当做借口,看来在这件事上,父皇便是连敷衍都觉得没有必要,他甚至无意费心去找一个更加像样一些的理由。
这场谈话已经到了极限,烈熠能在继位之前的繁琐杂务之中抽身前来,已是万分不易。既然连个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到,又何苦再继续这件两两相厌的事情。
“今日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就去见一个人罢。他在宫里也等你好几天了。”
想象不出有谁会在此等待,平常人也就罢了,此人竟能令父皇加以提示,也算是少有。冲着这一点,烈熠就无法拒绝。
第七卷 第二章 再逢故人
半脸的面具,遮住了包括鼻梁在内的大部分面容,只剩下一双略显刻薄的唇在外面。只是那面具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凶神般若,而是换成了更加普通的样式,单纯的银白色,并没有雕镂任何装饰的花纹。
烈熠当然记得,曾经的那一张面具正是毁于自己手上。
“赫连。”原来父皇让他见的人,竟是失踪多日的琅邪王。
“很意外?”赫连远遥斜倚在一堵宫墙之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就改变了姿势。不退却,也不迎奉。变化的只有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那份灼热,岂是能够遮掩的?“你大概一点也不想见到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