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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将孟里的神情瞧在眼里,犹自叹息:“还是太年轻了……”
孟里气得拍着桌子站起来,一句话也没再说,拂袖而去。
这便是得罪族长了罢,提亲之事,一多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孟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堵得慌。牵马的小厮跟在他后头,见他走错了方向,忙问道:“少爷,你要去哪里?”
孟里抬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踱到了一间大酒楼前,愁时不买醉,还能作甚么?他索性将袍子一撩,走了进去,吩咐那牵马的小厮道:“去,到贺府把贺大少爷请来,就说我请他吃酒。”
小厮答了一声,牵着马去了,但贺府小厮却告诉他,贺济礼今儿在州学上课,不在家。小厮只好又到了州学,找着贺济礼,千求万求道:“贺大少爷,我们家少爷今日心情不好,千万求您去陪他吃一杯。”
贺济礼猜得到孟里心情不好是为哪般,便告了假,骑上小厮牵的那匹马,让他到前面带路,朝酒楼去。
贺济礼到了酒楼门前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马上有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跑堂伙计迎出来,径直将他引到二楼包间,看来是孟里早就吩咐过的。
孟里已在包间里喝上了,面前六盘下酒菜,寸金鮓、野味腊之类;另有十碟子点心果子,是澄沙团子、宜利少、并羊脂韭饼之类,贺济礼走到桌前,自己坐下,拿起孟里手边的酒壶闻了闻,感叹道:“你这一壶酒加上这一桌子菜,吃去多少人家一年的花销。”
孟里已是把自己灌得半醉,睁着朦胧的眼睛朝桌上看了看,并不觉得奢侈,于是把贺济礼的话归结为“小气”,道:“姐夫放心,今儿我请客,不消你掏钱。”
贺济礼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在感叹这一桌子酒菜?我是心疼你今儿送出去的那些礼,事情没办成,东西却收不回来了。”
孟里一听,笑起来,撑住脑袋,偏着身子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命人去把礼给收回来,如何?只不知这样做,寒碜不寒碜。”
贺济礼击掌道:“甚好,有甚么寒碜的,他们既然作梗你的亲事,就不用给他们面子。”
孟里举杯大笑,与贺济礼斟满一杯,碰了一下,一同吃了,唤进门外伺候的小厮,吩咐道:“去,到族长和长老们家,把我们早上送出去的礼,一样不落地收回来。”
小厮犹豫了一下,见孟里神情坚定,贺济礼也没有要劝的意思,只好去了。
孟里还从来没做过这等“小人”之事,觉得新奇有趣,突然间心情大好,与贺济礼你一盏我一杯,吃了个大醉还不肯走,趴在贺济礼的背上,犹自叫着“上酒”。
贺济礼心中无愁事,比他略清醒些,想叫小厮送他回去,又怕他在家中无关管束,还要继续吃酒,于是只好同小厮一起把他扶上马背,慢慢牵着到了贺府。
他们还没走到门前,早有机灵的小厮见着,一溜烟地进去禀报了。等到贺济礼同个婆子一左一右搀着孟里进到第二进院子时,孟瑶已接到了门口来,旁边的知梅手里,则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贺济礼接过碗,就站在门口,把汤灌进孟里嘴里,一碗酸梅汤下肚,孟里马上扶着门框吐起来,院门前一片狼藉。
贺济礼抬头冲孟瑶笑道:“还是你有经验,晓得他一喝这个就吐,吐了就好了。”
孟瑶却笑不出来,命知梅替了贺济礼,先把孟里搀进西次间罗汉床上去躺着,再同贺济礼一起进屋,边走边问道:“族里不同意孟里去魏姑娘家里提亲,他才喝成这样?”
贺济礼点头道:“还能为了甚么,他已是气得命人去把早上送出去的礼,又重新收回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厅门口,孟瑶一脚踏在门槛上,回身斜瞥于他:“送出去的礼又收回来了?这是你的主意罢?”
贺济礼一眼被看穿,讪笑着上前打起帘子,道:“我也是想帮他省几个钱。”
孟瑶夺过帘子,一把甩到他脸上,气道:“胡闹,这样一来,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看你就是在报你自己当年的仇,根本不是为了孟里。”
贺济礼不敢否认没有这个原因存在,但他摸着被珠帘打疼的脸,却嘴硬道:“你族里的族长同那些长老,是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孟里不把礼收回来,他们就能同意了?虽然我是极愿促成这一桩亲事,但依我看,就算是岳母,都不一定同意孟里娶魏姑娘。”
贺济礼讲的是实话,孟瑶默然,谁让当朝商人的地位低呢,哪怕是个食不果腹的农户,都比商人要强些。孟里与魏姑娘中间,隔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
夫妻俩都没了话说,默不作声地进到厅里,孟瑶去西次间瞧孟里,贺济礼坐下吃茶解酒。
过了一会儿,守院子的小丫头匆匆跑进来,禀道:“大少爷,老太太来了,奴婢已把花盆都收起来了。”
贺济礼不知为何贺老太太来,就要收花盆,诧异看了她一眼,道:“请进来。”孟瑶听见声音,走了出来,想说“怎么又来了”,但看了看贺济礼,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
一阵风吹过,厅前珠帘噼啪作响,贺老太太一头撞过帘子,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身整齐衣裳,洗得干干净净,脚上的布鞋也不曾沾泥,脸上更是挂着笑,打扮神情,都与往日很不同。
第一百七十四章 贺老太春风得意
贺济礼两口子见贺老太太打扮精神都不同于往日,皆愣了一愣,才上前行礼。贺老太太没等他们把礼行完,便兴奋地开口说道:“济礼,你兄弟寻了个好差事,他这一房,又要兴旺了。”
贺济义总算不再游手好闲了,有了差事,想必家中境况也会有所改变,贺济礼听后十分高兴,亲自扶贺老太太到当中椅子上坐了,问道:“不知济义寻的是门甚么差事?”
孟瑶自知梅手中接过茶盏,放到贺老太太面前,也驻足来听。
贺老太太满面笑容,得意地道:“他是在城北最大的一家赌场寻到的差事,具体做甚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极为赚钱,每天早上回来,都能带一袋银子,比你先前在扬州给他寻的那门差事强多了。”
每日早上才回来?是了,赌场营业,自是日夜颠倒,不过每天都能赚一袋子银子,这也太夸张了。且不说到赌场做事好还是不好,就凭一下子赚这么多钱,其中就一定有问题。贺济礼眉头深锁,低头沉思,孟瑶则是到门口挑了张椅子坐下来,离贺老太太远远的。
贺老太太是拿这事儿出来炫耀的,但讲完却见贺济礼两口子脸上连一丝笑也没有,不禁奇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你们兄弟有钱赚,你们心里不快活?”她问完,又自己猜测:“是了,准是你们见他赚得多,心生嫉妒。”
贺济礼哭笑不得:“我们自有饭吃,嫉妒他作甚么?我是担心他这门差事,来得不简单,娘,你可晓得是谁荐他去的?”
贺老太太根本没听懂贺济礼话里的意思,兀自高兴道:“是不简单,不然怎么能赚这么多?说起谁荐他去的,那可是赌场的老板,亲自来请他的。”
贺济义算甚么人物,值得城北最大的赌场的老板亲自来请他?贺济礼越听越觉得其中有问题,忍不住继续给贺老太太泼凉水道:“娘,你别太过乐观,我看这事儿,还得多查查,不如叫济义暂时别去了,等我打探清楚再说……”
贺老太太生气地打断他的话道:“我说你是妒忌,你还说不是,你看看你这话,像个做哥哥的说的吗,兄弟赚了钱,你不高兴也就罢了,还非把事情朝坏处想,你就非要我们吃不上饭才高兴?”
孟瑶不在意贺济礼同贺老太太争论几句,但却觉得为贺济义而争吵,实在不值当,于是出来打圆场道:“济义有了差事是好事,就让他先做着罢,等真查出有甚么,再叫他回来不迟。”
贺济礼觉得这话有理,住了声。
贺老太太犹自忿忿:“能有甚么问题,都是你们嫉妒,瞎想。”
三人无语对坐一时,贺老太太突然将腿一拍,道:“瞧我,被你们给气糊涂了,竟忘了今日来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