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位和傅家沾亲带故的人接过话头道:“那傅二老爷在广州置下好大一片家业,回家给老太太贺寿时光银锭就装了满满一箱子,我家大媳妇儿的娘家兄弟的老丈人是傅家雇来赶马车的。他说傅二老爷一家回来时,是有两辆马车陷在泥坑里拉都拉不动,最后还喊了几个壮劳力帮忙才把马车赶起来!”
座间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但不能否认的是傅家是真正发达起来了。如果这傅氏的第二代能够再接再励,那这份风光起码还能再延续三十年。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锣鼓喧天,有眼尖的人早已嚷道:是县府老爷亲来贺寿了!人群顿时惊了,伏地叩首者有之,整衣帽者有之。早有机灵的仆从一溜烟地跑进内院去禀告主人了。
等傅家人齐齐站满大院后,那青州常知县才恭敬地亲自拉开后面一抬八人桥的帘子,从里面步出一位面白无须身穿四品云雁补服的官员来。那人咳了一声,慢腾腾地取出一卷杏黄色的物事,众人忽啦一声全跪了下来。
母性俭素,子舍每奉甘旨,必却之,纤缟不御,终身布衣蔬食,恬如也。每遇勤劳事,子妇往佐之,则曰:“余习为之,不为苦也。”母辛劬供馔,有陶母风焉。以不逮事舅姑,遇祭祀益矢诚敬。处妯娌无闲言,待臧获严而有惠。夙兴夜寐,寒暑不辍,冬月肤辄皲裂,执事不倦。子孙皆有声庠序,怡怡色养,而母则未尝享一日之逸也。
那官员口音极重,文章又写得骈四骊六,抑扬顿挫之乎者也的,实在让人难以明白。傅老娘颤微微站起身半天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京城的皇帝听说青州府高柳镇有位妇人三十岁时丈夫丧去,含辛茹苦养育膝下二子。三十年过去了,子孙尽皆成材。皇帝感念其不易以彰妇德,特下旨敕封为孺人,并命县里为其督造节孝碑。
乡民一时大喧,高柳镇的里正并乡约做梦都想不到傅家还有这份荣光,一时有荣共焉,人人脸上都泛了红光。傅氏兄弟忙把京中来使和常知县等人带入厅堂,重新置上好酒好菜。酒过三巡之后,那京中来使推说酒力不逮要回驿管歇息了。
傅氏兄弟忙起身相送,又命仆从奉上厚厚的封红。那来使微微一笑并未接过,只是牵了傅满仓的手温声道:“请二老爷与京中郑大人书信往来时,提及一句某,就说大人昔日吩咐之事,在下已然尽心了!”
两兄弟悚然一惊,傅家大哥不知那京中郑大人是何许人,傅满仓却是心知肚明。送那来使上轿时,傅满仓一抬头却看见那雁翅排开的护卫随从当中有一张熟面孔,心下又是一惊。
那人英姿飒爽地端坐在马上,内穿长与膝齐交领窄袖的青色袢袄,外面是一件对襟罩甲,持弓箭配腰刀。面上虽有些许风霜之色,却抵不住他浓眉利眼白皙俊秀,不是在广州一别经年的裴青又是谁?!青年在马上略略一躬身算是打了招呼,那京中来使眼利,便回头笑道:“傅二老爷与青州卫的裴百户莫不是旧识?”
傅满仓忙躬身答道:“是我子侄,多年未见着实吓了一跳!”
那京中来使笑容更加和熙了,他在京中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还是无意当中知晓了这裴青的真实身份。裴青年纪虽轻,可因心性坚忍能力卓绝,扎扎实实地办了好几件大案要案,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物,这等才俊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的。
送走了来使,傅满仓才向大哥细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前年时广州城赋税解缴及时,且一年比一年递增,由吏部发文下令让他进京受嘉奖。因他不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吝于条件只能封赏纹银百两。彼时那便宜舅兄郑瑞正在吏部任五品主事,就出主意道不若为家乡老母讨一个敕封诰命,也让故里的乡亲看看,傅二在外还是有所作为。
傅家大哥象听天书一样听完兄弟为老母求得敕封的经过,一时惊得目瞪可呆。他先前只知兄弟在广州因缘际会谋得了一个九品巡检之职,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造化。
要知道能为家乡老母求得一座节孝碑是多难得的一件事,京中那些一二品的大员尚且办不到,可自家兄弟却默不作声地把事办周全了。傅家大哥又是惭愧又是骄傲,轻搂了兄弟宽厚的肩膀叹道:“我不如你多矣!”
晚上家宴后,傅家大老爷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内室,就见吕氏满面红光象花蝴蝶一样在屋子里穿梭。一时头大如斗,不耐烦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吕氏喜滋滋地道:“那位知县大人派人来给咱娘说,明日他的家眷也会来贺寿。我这不是想找一件见人的衣裳吗?说来老爷还是京中做官的,我却从未有过当官太太的风光。不过你为老太太亲自求来敕命,以后我在这个家里也直得起腰杆子了!”
傅大老爷听着吕氏的幽怨只觉一阵头疼,这妇人原先只是无知,现下竟可算是愚蠢了。遂捺下性子正色解释道:“我不过是个七品穷京官,没有让你抖抖官太太的威风是我的错。这次是二弟为娘求得的节孝碑,他在广州颇有人脉,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搭了无数的人情才把事办成了。娘那里已经知晓了,明日宴上你休要到处胡乱表功,当心二弟夫妻笑话你我!”
吕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件事要不是听丈夫亲口道来,委实让人难以置信,那个不过是秀才出身的小叔子竟还有这等本事!
48。第四十八章 良配
傅老娘现在应被尊称为老孺人了; 傅宅上下齐齐改口。只是傅家大老爷为人顽固,说自己职位低微寸功未建; 不敢向朝廷为妻室请封诰命。于是宅子里还是依旧称呼吕氏为大太太,称呼宋氏为二太太。
寿宴第二天; 青州常知县的夫人杜氏并几个官夫人果然如约到了傅宅。杜氏大概四十岁左右,面若满月身材稍微有些富泰; 正是老辈人极喜爱的有福面相。她话也说得极委婉漂亮; 言辞恳切地呈上一份不算简薄的礼单; 这才坐下来和傅家的两位媳妇细细攀谈。
在来傅宅之前,常知县已经给杜氏做足了功课。
傅家老太爷早已去逝多年,长子傅满庄是徵正七年的进士; 为人端方,眼下在京城翰林院任个七品观政的闲职。次子傅满仓是秀才出身倒是颇具才干,因家贫少年缀学转而经商; 徽正三年时被时任的广州知府举荐入仕,任九品巡检一职。
常知县还未认得傅氏一家人时就曾赞叹道:朝中官吏成百上千,只有这傅满仓以末流小吏的身份,在朝庭邸报上一连出现过两次; 还俱是受到皇帝亲自嘉奖; 真是古来鲜矣。
要知道建朝初年时,因为多年战乱人才凋零,朝廷颁下诏书; 士子可以由乡间名宦大绅举荐入仕。可谁知以平民、以秀才入仕要吃多少辛苦; 受多少惊怕; 与朝廷出多少心力才有止尽?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之二三耳。有大儒曾叹曰:其时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多矣。
一晃本朝已经建立百余年,吏部取士就是非两榜进士出身不选,恩荫举荐出身的官宦是少之又少。这傅满仓能在广州官场稳占一席之地,还得皇上称许,足见此人长袖善舞本事不凡。
杜氏刻意仔细端量眼前这一对妯娌,见那傅大的妻子吕氏在自己旁边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