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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闻名天下不过三代,石千点被人尊为“千面圣人”,石中树被叫做“千面菩萨”,石波清年轻,所以被称为“千面公子。”
易容之术,多为人不齿,是与鸡鸣狗盗并列的下三滥。
然而石家祖孙三代,虽生于市井,却出污泥而不染,偏将这下三滥的手段,用来做义薄云天的侠义事。几十年下来,江湖上受过石家恩泽的人,不知凡几,连石波清这出道没几年的贫寒小子也被尊称为公子。因为这个缘故,徐家镖局也几次起死回生,被人卖个人情,谁都知道徐家家闺女和石家的公子自幼便是注定娃娃亲。
徐桥径自然知道石家对自己的好处,也正因为如此心里才郁郁寡欢。
威震天下的海天剑法传人居然要被下三滥的家族庇护,这事,他怎么想都觉得窝囊。
可无奈之后,又能怎样?
他徐桥径也并非庸庸碌碌之类,从小便立下大志向,想让海天剑法重振声威。
他不可谓不辛苦,不可为不勤奋。
可结果呢,闻鸡起舞了几十年,依然落了下乘。
祖宗的基业不但没有振作,反而一衰再衰。
当年的少年已两鬓斑白,当年的壮志也坠如夕阳。
能与石家结亲,非但不是下纳,反而成了高攀。
日子久了,徐桥径也认了。只是潜意识里,总是隐隐有些不甘。
他乡遇故人,他真没想到大海捞针,自己还真是捞到了这根针。
不过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
当石波清说到凌云山庄变成一片废墟时,他一惊。
当石波清说到他假扮连启云混进烈马堂的时候,他的脸煞白。
当石波清说到凭三寸不烂之舌,鼓动方裂谷造反,他已双唇颠动说不出话来。
石波清犹自意气风发地道:“烈马堂的全是马匪、凶犯、恶人出身,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北三省绿林皆唯马首是瞻,连官府都一筹莫展,拿他们没有办法。正因为如此,我才偏要碰一碰,摸一摸,让他们知道不是仗着武功高,就可以称王称霸,为所欲为!不是所有人都从此怕了他们,从此逆来顺受,任他们宰割!“
马飞和徐江鸥终究年轻,听到险恶处齐声惊呼,听到精妙处拍手称快,早就入了迷,仿佛自己就是那孤身涉险的公子。
不知不觉中,徐江鸥对石波清的爱慕又深了几分,马飞对石波清的恨意却淡了几分。
在他看来,石波清所做的正是英雄所为。他虽然不是英雄,但对一个英雄腹诽,倒显得……自己是个小人了。
徐桥径却脸都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以为自己是什么?莫要惹毛了烈马堂,连徐家也一起葬送了。
“只是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步亏居然会突然回来,以致功败垂成。“
石波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
徐桥径也叹了一口气,看表情更是惋惜。半晌他才大声道:“好,好仗义,好威风,好计谋!”他突然站了起来,从抽屉是拿出一个搭裢,往石波清面前一推,斩钉截铁地道:“请。”
“徐伯伯,你这是……?”石波清糊涂了,他看得出搭裢里放的是银子,可他要银子干什么?
徐桥径唯恐他听不清楚,一字一顿道:“要钱,我们给。要马,我们送。只是请你走远点,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从此以后你姓你的石,我姓我的徐,石徐两家一刀两断,你不认识我,我也不必认识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末必这么想。
毕竟石徐联姻,江湖上谁人不知?
就算他想退出,人家也末必相信徐家与这事无关。
只是他实在气急了,气狠了。
这小子,临行前,我是怎么叮嘱他的?他居然当作耳边风!
烈马堂是好惹的,能惹的吗?
我一再告诉他,塞北不比江南。霹雳堂多少还有朝廷束缚,就算行恶,也不敢摆到台面上。而烈马堂就好比择人而噬的猛虎,这小子倒好,不但去摸人家的屁股,还拔人家的虎须。
你不想活了也罢,何苦生生累了我们徐家!
他越想越气,口不择言,以语泄愤。
这话却太伤人了。
石波清没料到他居然说出这种绝情绝义的话。
他忍不住心一凉,脸一黑。
他们石家除暴安良固然只是图个心安,不求回报。但事到危难,求到人家头上。人家却将你一脚踹开,这种滋味可真不是个滋味。
他本想仰起头,说几句慷慨激扬的话,诸如“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你既不把我当朋友,我又何必求你!”又如“烈马堂算什么,倒把你吓成这样。我石波清做了便是做了,一手承担便是。石家皆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偷生怕死的小人!”
只是一张嘴,便没由来的一酸,竟说不出一句话。
被烈马堂追杀数日,亡命数日,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惊栗来得失落。原以为他乡遇旧友,突围更有希望了一些。犹如溺水的人,一双脚终于踏到了实处。只是满腔的欢欣还来不及倾诉,便化成了一江苦水。
他没说话,徐江鸥却挺身而出:“爹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石哥?当年你落魄时,是谁救了你,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我落魄不假,但至少还不致于死。只要人不死,就有翻本的机会。可这次这小子分明是害我们徐家,让我们万劫不复。情和命谁重要?一个人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情义干什么?“
年轻人终究对年轻人的脾气,原本对石波清一肚子腹诽的马飞这时候却暗伸大拇指:这小子真是够胆色,够热血!他忍不住插嘴道:“性命固然重要,但气节却不丢。烈马堂横行多年,也该有个人站出来,和他们斗一斗了。”
“你给我闭嘴!”徐桥径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莫名其妙带着徐江鸥出去,哪儿会有这躲都躲不开的祸事?
名节?义气?说得到好听,他还不想把自己这把老骨头丢在这里。就算非要有人站出来,数落烈马堂的罪,也轮不到他。
可这些年轻人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竟没一人听他的。就连一直乖巧的的女儿,也站在了他们那边。她紧紧站在石波清身边,仰着小脸道:“爹,如果你非要石哥走,我就跟他一起走。”
“你……”徐桥径气得手指哆嗦,胡须乱颤:“还反了,你?!”
徐江鸥毫不畏惧,和他一拧到底:“现在烈马堂已经认定我们徐家是来接应石哥的,他们是什么,他们是盗匪!就算你极力撇清,又怎么辩得清,道得明?说了又有谁听谁信?不若真的翻了脸拼了命,杀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