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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第四次,他已经败无可败了。
可是他仍是败了。惨败。
杨空念身边的那人似早已把他看穿看透,竟舍去了阵法,另布了机关。
这一次闯入二十一人,两人掉进陷阱,三人被乱箭射杀,一人触动机关,八人中毒,其余人等不是被巨木砸倒,便是被机括斩杀。区区二百三十步,竟无一个能过。
这二十一人皆是高手,若不是耳不能听,目不能视,未必就会败得这么凄惨。
那人竟是把他布置的盾,化为锋利的长矛,攻其不意。
白衣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朗声道:“布下阵法、机关的,是何人?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杨空念?”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在静夜里传出很久,即便是深院里最偏僻的角落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院子里却没有任何回应。
院子里没有,院外却有。
一个平和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如果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杨知州,你会不会回答?”
音在背后,人在身后。
白衣人一惊,蓦然回首。
便见在月光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如同巍巍山岳。
一个身穿黑衣,但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人联想到的居然不是凝重、黑暗、阴森,而是阳光、明朗、温暖。
那个身材高大的,他认识,是杨空念手下的战神付云鼓。
那年轻人,他却从没见过。这人英俊挺拔,但身材明显单薄了一些,说话时中气也不充足,似乎并不是个练武的料。
只是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个人,他却心里不禁一跳,有一丝心悸的感觉。
他们站在他身后,当然不是来和他聊天的。有时候攻就是最好的防,他们能防得了他一时,却防不了他一世。与其防,不如攻,迫他现身。
付云鼓出枪,枪似破浪的蛟龙。
这一枪很快,很猛,即便是一块磐石也会被洞穿。
但白衣人却似乎并不在乎,只是随手一拈。暗夜里就忽略绽放了一朵花,白色的铁莲花。花有十四瓣,看起来很洁白很柔软,但铁枪撞进来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却很“硬”。当然硬,精铁自然硬。精铁铸成的铁莲花。
花瓣合拢,付云鼓的枪就象是花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寸进。
被锁住的枪还不如一根木棍,付云鼓大惊,全身肌肉鼓贲而起,奋力一拔。
那白衣人的身材瘦小,几近女子。如果说付云鼓是一头蛮牛,他至多算是牧童。可蛮牛力气再大,也挣脱不了牧童手里的缰绳。
付云鼓呼喝声中,连手中的铁枪都发出吱嘎的呻吟声,连精铸的铁枪都开始变形,那白衣人却纹丝不动。
白衣人右手持花,左手正蠢蠢欲动。忽听年轻人说了一句话“原来是妖莲连启云,莲花拈既已出手,想认不出你都很难了。”
白衣人一颤,一失神,终于还是暴露了身份,终于还是有人认出了自己。
就在他一恍惚的霎间,年轻人出手了。
或者说,他出暗器了。(他的手一直笼在袖中,但几点寒光突然破袖而出)
如果他是抬手间发出暗器,以连启云的武功有这霎间就足够应对了。
可他不是。
一个人发暗器当然不可能不动肩不晃腕,没有一点征兆。
只是他的暗器是机括发出来的,又另当别论。
连启云不防,慌乱中他一拧腰,已然掠出两丈开外。黑暗里只听夺夺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有多少透骨钉钉在了墙上。
连启云的瞳孔缩了起来。唐门的暗器,暴雨梨花钉。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唐门的暗器?
“你究竟是谁?”
年轻人轻轻一笑:“我既然知道了你是谁,如果仍藏头缩尾,对你未免不公平。我不妨告诉你,我叫石波清。”
“千面公子石波清。”连启云咬牙道:“好,我记住你了。”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石家闻名天下不过三代,石千点被人尊为“千面圣人”,石中树被叫做“千面菩萨”,石波清年轻,所以被称为“千面公子。”
他们赖以成名的不是枪法,不论棍术,更不是刀枪,而是易容。
易容之术,自古有之。但多是弱者行为。有的人习之是为躲避仇家,远离灾祸。有的人练之则是以假公济私,遮掩面目。躲避仇家,不外乎“惹是非捅出大篓子”“无心铸过错,愧对他人言”“忍辱负重不忘仇,只盼他回再雪耻”如此种种。至于以假面目做案,杀人劫货。以善人之身;行恶人之事。明为一方豪绅,实则江洋大盗。明为二袖清风,实则恶贯满盈,种种恶果更多。故而易容术多为人不齿,是与鸡鸣狗盗并列的下三滥。
然而石家祖孙三代,虽生于市井,却出污泥而不染,偏将这下三滥的手段,用来做义薄云天的侠义事。几十年下来,江湖上受过石家恩泽的人,不知凡几,连石波清这出道没几年的贫寒小子也被尊称为公子。
连启云没有看错,石波清一生所学甚杂,只是武功却是稀松平常。他幼年得一场大病,病虽愈,但病根却难除,他悟性虽高,体质难继,以致于空付了卓杰的见识,却只习得三流的武艺。
在连启云看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废物。
武林,武林,自然以武为大。江湖上的智者也不是没有,比如丐帮长老肖云天,但他也是先练得一身武艺,才修习阵法。他曾说过,武是壮人之本,唯有先挟技自保,才能论及其他。
败在这样一个废物手里,连启云自然不甘。
可是……却有一丝猩红从他身上渗出来,渐渐泅染得白衣有了狼籍。
他受了伤。虽然不甘心,他也知道今日不可再战。
再战,也许就不是负伤,而是丢命了。
比起什么脸面,羞辱,自然还是命更重要一些。
所以他记住了这个人,这个仇,便立即掠走、退隐、消失。
待连启云退走,从一棵树走出一个人,正是知州杨空念。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惶恐不安中度过,问题不在于别人要刺杀他,问题在于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他?
正因为不明白,才更可怕。
因为不明白,他就无从化解,无从防范。
只是此刻虽然知道了行刺的人叫连启云,却更叫他迷茫、茫然。
连启云是塞北烈马堂的六堂主,可谓臭名昭著,他就算没见过,总也听说过。
只是杨空念怎么也想不明白,塞北和无锡相隔万里,他怎么就和烈马堂结仇了?
要说他的仇人倒也不少,自从他来到无锡这地方,便对治安百般整顿。各路盘剥百姓的暗流皆一一剪除,不说大小头目,单是霹雳堂堂主雷霆便三番五次企图厚礼贿赂,左右同僚更是百般提劝,他只是不听。
他有他的原则。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若是一次低头,日后便难免抬不起头。
这样的事,他不做。
霹雳堂的势力之大,他也不是不知道。雷霆下有江湖宵小卖命,上有京师要员撑腰,除了这小小的无锡,江南各地莫不是闻“雷”失色。只是别人卖他的面子,让他卖去,他杨空念偏偏不吃这一套。
任天下皆黑,我只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