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的欣喜与难言的失落,温念远集中注意力去看信,很快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这信字体飘逸流利、措辞风雅、文采风流、引经据典如信手拈来,堪称大家手笔——简直有卖弄之嫌,实在不像是区区一个绑匪写出来的勒索信。
这绑匪的身份,看来不简单。
陈洪威忍着等他们传阅信笺,实在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侠,你看——”
七弦若无其事地将手指从温念远手中抽回来,“有办法。”
“是什么?!”
“给他们赎金。”
“……”陈洪威刚换上喜色的脸又耷拉下嘴角,跌足道:“哎呀大侠,你这、这、这不是说了等于白说吗?”转了一圈到头来还是要给钱呐。
不是他舍得儿子不舍得钱,一是这一半家资实在太巨,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了;二来,谁知道那群人拿了钱真的会放人?万一再来要另一半呢?
贪婪是个无底洞,商贾之家,对此最有体会。
抬起眼皮看了看郁闷得团团转的陈洪威,七弦终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陈老板,为今之计,与其另想它法,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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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有德走在街上,脸色略显灰暗,不时地朝四周看去,总觉得路过的每一个人好像有点怪怪的,笑得不怀好意。
他心知是自己太紧张了,却没法儿不紧张。
手中拿着的小匣子里,是所谓的“一半陈家”,装着一叠银票、地契等等,匣子并不重,他却觉得快把腰都压弯了,生怕出个什么岔子,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一分一毫。
他是根据绑匪在信中的吩咐和陈洪威的叮嘱,前往指定地点送赎金的,不害怕才奇怪。
虽然明知道那两个江湖人在隐蔽处看着自己。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斗得过绑匪?
万一少爷没救回来,连他都折进去了,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路不停地胡思乱想,崔有德更觉得脚下踉跄,路上的人群却渐渐稀少,地段也越来越偏僻,让人觉得有种荒凉破败之感,明明是大夏天的热风吹来,他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信中所说的那棵百年老槐树。
树下空无一人。
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确定四周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崔有德小心翼翼地走到槐树底下,费力挖了个坑,然后把匣子放进去,上面铺上薄薄一层土。
老槐树因为缺水,已经快要枯了,枝干无力地纵横交错,洒下网状的阴影,让疑神疑鬼的崔有德更害怕。
要知道槐树属阴,最会招魂的。
啊呸呸呸,什么招魂,他家大公子还活着呢,等待会擒住绑匪,一切就能好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总算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往远处走——他留在这里的话,只怕该来的都不会来。
第21章 交锋
……………
绑匪选的地方偏僻,今天却仿佛有不少人经过这条小路,崔有德先后与一个担着柴禾的庄稼汉和一个背着皮子的猎户擦肩而过,忍不住疑神疑鬼地回头望。
谁知道贼人是不是他们其中一个呢?尤其那个猎户,长得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心里忐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走了不一会儿,身后阵阵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传来。
知是有马车经过,崔有德避到一边继续走,随手挥了挥袖子驱散奔马和车轮扬起的灰尘。
那马车却在经过他时放慢了速度,车夫拉着缰绳,似是犹豫了一下,开口跟他打招呼。
“崔大爷。”
崔有德转头一看,微微放松了身体,随口问:“是老耿啊,车里有客人呢还是送完客回来?”
驾车的算是熟人,就是陈家名下陈记马车行里的车把式,有些年纪了,驾车技术有口皆碑,就是人太老实巴交,没什么机灵劲儿。
“送位爷出去刚回来,车里空着呢,崔大爷上来坐?”那车夫将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拍拍帘子,摆了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说。
“也好,车钱不少你的。”崔有德没怎么犹豫,让人扶着他上了车。
他虽说到底也是个下人,可做到陈府的大管家,在那院子也算是人上人了,平时不干这种苦活计,出入也是前呼后拥仆僮车马一应皆备。
今天这一番本就劳累,连带着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腿也有些软,总觉得马车安全些,更不会推拒。
崔有德往车里坐了,才算安稳,想了一想,忍不住问道:“老耿啊,你刚从那边过来,可见那老槐树边上有人没有?”
车夫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老槐树那边指的是哪里,回思了一回,有点迟疑地说:“像是没有,崔大爷找人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
车里人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什么的,总之心情微妙得很。既想贼人来了被一举擒住,又怕那两个江湖人不顶事,反而让小少爷也身处危险之中。
他这边安静了,赶着马的车夫却面有难色,时不时地回头望那陈家大管家一眼,犹豫着想说什么,却又不大敢说话。
崔有德什么人?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看他回头了几次,本想不理,最终还是出言说:“怎么?”
那车夫觑了觑他的面色,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崔大爷,大、大少爷可有消息,城里消息东一句西一句的,我、呃,小的心里担心得很。”
听见问起自家大少爷,崔有德原本面色不豫,听到后来倒也缓了脸色。
“我倒忘了,你与大少爷也算有缘的,大少爷常坐你的车。别听那起子小人瞎嚼舌根,大少爷吉人天相,必然没事——只是暂时没消息罢了。”
“诶,诶,您说的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马车一路到了陈府跟前,崔有德扔了几枚铜子儿到车夫手里,赶忙下车回去见老爷。
陈洪威正在劝自己哭天抹泪的夫人,好话说了一大篇,又有陈英瑞在一边帮腔,陈夫人总算好些。
见崔有德回来,几人忙迎上去,“如何?”
“回禀老爷、夫人,东西已经放过去了,两位大侠在那等着,只要贼人一出现拿匣子,一定能抓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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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念远抬头望了望天色,又远远地看着依然空无一人的槐树下,回头看镇定自若的七弦,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传音在那人耳边问:“你真觉得会有人来?”
七弦头也不抬,仿佛望着自己的手出了神,听见声音,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会。”
“嗯。”温念远也觉得这所谓引蛇出洞还是守株待兔的法子都有点太简单了,实在不像是七弦的作风。
如今听他笃定地表示根本不会有人来,反而觉得正常,反正在这个男人面前,世人所谓正常不正常的标准从来都不适用。
听不到温念远追问的声音,七弦反而略略抬头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嗯。”温念远点点头,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边。
七弦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眉间掠过一丝异色,又看了看身边人,温念远今天……有点反常。
他不知道他是变聪明了已经猜透了他的意图所以三缄其口还是已经开始厌烦不想再多言,更让他觉得莫名的是心底竟然因此仿佛有一点似有若无的不豫。
伸手将落在肩上的一片落叶拂开,七弦正想说点什么,却顿了顿,一抬眼扫过温念远身后,嘴角漫起笑容。
“看来此处风景独好。只是阁下遮遮掩掩便无趣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出来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