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夜里还丝毫不见困意,笑着望着我:“你还好意思跟我炫耀你的棋艺,现如今被拆穿了吧?”
我避重就轻:“叫安准,叫安准来跟你下。”
周誓中不说话了,也不笑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问:“是安准出什么事了?”
他答:“他能出什么事?”
“不对,他就是出事了。你还是从实招来。”
周誓中说:“他回天山了。”
我问:“是被人发现了?”
周誓中:“那倒不是。决战从江南离开之后,闻之行说他可能会起疑,如果派人去天山查,会出岔子。所以,安准就回去了。”
我着急的时候容易发抖,当下也忘了下棋不下棋了,揪着周誓中问:“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回了天山?这里不是被战门的人围住了吗?是不是决战下令把安准押送到天山去的?他是不是被关押起来了?”
周誓中缓声道:“若是安准被决战发现,你不就一同被揪出来了吗?你还好好的,安准自然没有出事。你别乱想,再说,谁敢关押安准?”
我放松了一些,问:“什么意思?”
“安准在朝廷里的势力,差不多就如同战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乱成什么样,也不至于有人惹他。”
这倒是叫我想起来,我问他:“你知道安准是什么身份吗?”
“除了他有权有势之外,一无所知。你以为朝廷是闹着玩儿的呢?他出不了事。虽然战门和周家素来与朝廷没有多少交情,但是江湖上别的帮派还是要给安准面子的,他的地位摆在那里,就是战门主上也不能随便对他动手。”周誓中给我讲了一大通,接着说:“我就是怕你着急,才一直没说。只是朝夕相对的,总对你瞒着,真如同做贼似的窝囊。”
既然安准没事,我就放心,对周誓中说笑:“你说的好,我们真是朝夕相对,日日只有早晨和夜里才见面。”
周誓中:“那倒不。登徒子浪荡轻浮的时候,偶尔趁着你睡时多看你两眼或者做些别的也是说不定的。你当然是只在早晨夜里才看我,我不是。”
我夜里有力气,又输了棋,当下就抬脚踹他。
斯人憔悴
哥哥料想的不错,到了七月底八月初,练了两个月的损派功夫,我算是彻底被疼痛折磨的不行了。周誓中在自己房里藏下一个大活人,平时掩饰也够麻烦了,我不能叫他觉出我有问题来,但是,心口疼不是别的,叫人受不住。
我只有跟哥哥说。
他不能给我输真气。现在倘若哪个人发好心给我运功疗伤,就能马上叫我的心脉伤的更厉害。但是,哥哥也看不了我疼,就想办法找方子。他身份特殊,江湖上虽然不知道他是姬家人,但现在战门的人也一定发现他在周家了,寻常侍卫走动,并不会很引人注意,哥哥现在的身份是周誓中面前的红人,而且是一个武功高超专会用毒的红人,战门的人不会不防着他,再加上,他为我找药草的事,还得瞒着周誓中。
麻烦极了。
我有时候,会疼的到了希望自己干脆死了的地步。人到了挨不住的地步,哪里还顾得上报仇练功之类的事,就愿意要一个解脱。
我一直没解脱了,只有半人半鬼的半死不活着。
周伯父的生辰是九月初,我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八层。
当初舅舅说不准我练到最后,他没有把第十层的心法告诉我,也不许我从别人那里打听,我估计从哥哥那里是问不出东西来的,他不废了我的功夫已经不错了。
我白天已经彻底不醒,夜里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不到天亮就得躺好,不然就干脆昏倒在地上,那样周誓中醒了见到得吓一跳。
我自己也不大敢往梳妆台前坐了,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大好。
除了疼痛和昏迷,还有一件很棘手的事。
一天凌晨的时候,我照例要睡下,没走到床榻边,觉着嘴里都是血腥气,周誓中习惯在我即将睡下的时候醒,我赶忙转过身往另一间房里跑,没等绕过屏风,就呕出血来。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损派功夫是能速成的,但是速成是要付出代价的。练旁的功夫需要十年才达到的水平,损派功夫可以在三年里达到,在这三年里,只要小心养着身子,即使练到心法第十层,也不会出事。但是,我的速成也的确太快了一些,把三年完成的事在三个月里完成了,不管是昏迷还是心脉受损,这都是求快才造成的。
现在吐了血,也不是太叫我意外。我还能活着,这就很不错了。
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没有十年。战门早就恢复元气了,论打架,周家不是战门的对手。九月初决战就亲自来江南收我,我不老老实实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开杀戒。
顾家已经没了几百人命,我不能连累的周家再搭进去。
他临走时,哪里是对着周家放狠话,他那是说给我听的。
现在不管是吐血还是有什么别的毛病,我都得藏好了不叫周誓中知道。幸好吐的这口血是在夜里,要是大白天他在的时候我突然醒来闹这么一次,周誓中当场就得禀报周伯父救我。
我把自己手上沾的血洗净了,一边洗一边笑话自己。
先前,我还以为自己手上一辈子都不会沾血。连只鸡都不曾宰过。没想到出身武林世家的顾青衣,这辈子碰的血都是自己的。除了拍蚊子,就是自己呕血。
衣裳也被沾染脏了,我把罩衫脱下来,放在水里把染了血的地方洗干净,洗完之后觉着不妥,于是在箱子里特意挑出一件红肚兜来,往水里一泡,揉了两下,拧的半干放到一旁。
这样,周誓中醒来问我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肚兜掉了颜色,才把水染红了。
日后,我得天天揣着块手帕才是。弄脏了直接烧掉。
回到床榻边躺下的时候我想,撒谎瞒着人当真是件难事,决战骗着我的那十几年,怎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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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一个深夜里敲门。
我轻声说:“进来。”
周誓中已经睡了。
哥哥端着东西,进了房,神色很自然,放到桌上:“我见你夜里还不睡,所以给你送汤过来。早些睡吧。”
我瞄一眼那个挺大的盖碗,点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他出去了。
我慢慢把盖子揭开,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赶忙又把它盖好,端着到了另一间房里,捏着鼻子仰头喝下去。
苦死了。
斯人憔悴
自那之后,哥哥夜里就时不时的过来给我送“汤”,只有一次,把周誓中吵醒了,我端着药,他问:“怎么了?”
哥哥说:“染染还不睡,我给她送夜宵。”
周誓中坐起身来,我不能叫他发现自己在喝药的事,只有趁着他还未走到面前,马上端着碗把里面的药喝尽了,当即一股难闻的味道冲的我难受,幸好碗足够大,能挡住我的脸,周誓中在我对面,看不到我苦着脸的样子。
周誓中果然下床了,我马上把碗盖好交给哥哥:“喝完了。”
哥哥笑着说:“那我先出去了。”
待他走了,关上门,周誓中才到我旁边坐下,他没醒利索,含糊不清的说:“怎么什么时候都跟饿鬼投胎似的,一碗汤还抢着在我下床前喝完了,我难道会抢你的吗。”
我给他倒一碗茶,早凉了,热气都不冒,我往他面前一放,算是了事。
周誓中不管不顾的,端起来就喝了:“我从前就听人给你叫染染,他怎么也那么唤你?”
“算是闺名。家里人都那么喊我。”我问他:“你大半夜爬起来干嘛?”
周誓中:“反正是醒了,闲来无事,看着你练功吧。”
我心虚的推他一把:“回去睡你的觉去。”
周誓中望着我,满意的笑着:“嗯,补药没白喝,都有力气推我了。还是你乱咬人的样子更顺眼一些。”
我夜里练功时,总免不了对吐几口血,周誓中醒着,我不能练。他迟迟也没有要去睡的意思,反而跟我谈起月亮来了:“今晚的月亮不错。”
我说:“是不错,马上就是中秋了。”
他一拍头:“是啊!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问:“中秋时府上得来不少人吧?”
周誓中顿时蔫了:“往年是,今年也免不了。”
我嘱托他:“来人多是好事,你从中挑几个钟意的小姐留下,岂不快哉。”
周誓中坐着,我站着,他此时仰头望着我:“看你这张女鬼似的脸看习惯了,别人总觉着黑。”
我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我却又记起事来:“到时候人又多又杂,不免有走错地方的,倘若发现我就糟了。到了中秋那天早晨,你就干脆把我关在床板下面,省的麻烦。”
周誓中:“从清晨到深夜都断不了人,说不准过了中秋节都要留几个好友在府里,我难不成还能一直叫你待在那下面?”
我道:“那没什么,反正在哪里睡都是睡,不过是一层床板的事,上面下面都行。”
周誓中沉吟片刻:“到时候留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