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深感意外。“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非常假日’送给我?”
四姨这次是真笑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把‘非常假日’送给你?我有的是钱,我不在乎这个!”
“不错。你是有钱,可你有时很吝啬,你不肯帮助艾米!”安安生气地说。
四姨盯看了安安半天。“你以为我先前挽留她,是利用她?我现在不帮她,是因为她死了,没利用价值了?那孩子是死得可惜,可我做人有一个原则,我只帮活人!”
“所以,你现在想去帮那个香港活人?”安安有些生气,语气中带有一番嘲笑。
四姨平淡地接过他的话:“无所谓谁帮谁,听天由命了。”
安安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出现一阵短暂的慌乱。“你喜欢那个人?你要和他结婚?然后去香港定居?”
四姨在找香烟,她在茶几底下摸索,摸出一件银质的烟具。从镂花的烟筒中,她取出一支连安安都叫不出名来的外烟,衔在口里,却不去点燃它。
安安掏出一只银质的打火机,替她打着了火。他说:“这是你的打火机,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四姨接过来瞟了一眼,又把它递给安安。“我知道你拿走了这只打火机。这套烟具是一个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起送给你。”
安安脸一红。“你认为我是一个爱贪便宜的人?”
四姨放慢了语速。“不是!我想我不会看错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把‘非常假日’送给你。”
安安有些激动。“我现在要问你,你是不是真正喜欢那个人?你是不是要和他结婚?你是不是要去香港定居?”
四姨站起身来,喝完最后一口XO,在放下水晶杯的同时,她说:“我累了,要上楼休息。你看你杯中酒也干了,我们该结束了。”
朱美丽,去死吧(3)
安安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四姨起身上楼,她说:“不陪了,你走时记得关门。”
客厅一角,巨大的落地闹钟敲过5响。在头顶吊灯散发的惨淡的光线中,这钟声不绝入耳,荡气回肠。安安冲上楼,猛地一脚踢开了四姨的房门。他把盖在她身上的真空棉被掀向天空,一丝一缕,竟飘飘扬扬,从高处落下。他扑在她的身上,撕掉她的内衣,咬烂她的乳头。安安的双手,从背后抓住了四姨滴血的乳房,他一边动作,一边高声叫骂:
——你不是想折磨我吗?看我怎么折磨你!
——你以为我就是一个流氓?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流氓!
——你想收买我?感动我?办不到!永远办不到!
……
四姨在安安的撕咬中、叫骂声中,始终一声不吭。她任凭这个自称是一只土跳蚤的小男人吸走她的血,吸走她的全部。瞑瞑之中,她看到这只土跳蚤变成了一头小公牛,是一头来自湖南乡下、有情有义的小公牛。她在他理智的迷乱、身体的狂乱中,长久地体会着一个女人的快感。她始终紧闭着眼睛,眼角挤出了几道鱼尾纹。就这样,从眼睑溢出的两行泪水,顺着皱襞流下来,把她的来路和去路都打湿了。一路上,她看到许多开心事和悲伤事,她都记下了。有些事她展示给别人,有些事她深埋心底,那是她自己的秘密,她需要隐藏起来。
日头在一点一点地升高,安安像爬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坡,一直气喘吁吁。在爬完最后一座山坡后,他整好衣服,对四姨说:“天亮了,我要回去。用你的车子送我回去!”
安安讨厌虹景花园的保安,他们的眼神像两根毒刺。以前,就是他们的眼神把安安的心都刺肿了。现在,安安不想让自己的心再肿一次,他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坐上四姨的“法拉利”光明正大地离开。他想,总有一天,老子还会光明正大地回来的。到时,老子开着全世界最高档的轿车,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一天晃来晃去24遍,让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杂种,来回为我打开48次大门,烦死你!烦到你自动卷起铺盖走人为止!
安安坐在四姨驾驶的汽车里,顺利地通过了保安把守的大门。车行不远处,他对四姨说:“你回去吧!”
四姨以为安安在跟她客气,便说:“出都出来了,开车送你吧,一会就到。”
“我要自己走回去!”安安烦躁地说。
走在大街上,他想嚎叫,不管是什么玩艺儿,只要叫出声来就好。他猛地干咳了几声,却什么也没有叫出来。
安安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安安!难道你不是从前的那个安安了?!
竣工不久的武汉外环线,进城和出城的车辆不是很多,路旁新种植的樟树也一时难以成林。从树与树的空隙放眼望去,清晨城郊的大地,呈现出了一片冬天的萧煞。安安走出一段路后,挥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坐在出租车里,远处,有一片泛红的水杉林衬托着几只灰色的烟囱,构成了一幅动漫画,在窗外慢慢向后移动。
从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中巴,车身扎有白色和蓝色相间的绶带和白色、蓝色各半的纸花。在会车的那段距离,安安听见那辆黑色中巴车里,正在播放一段婉转抑扬的音乐。他是一个乐盲,对音乐一窍不通,但他听这首曲子,就是觉得非常耳熟。安安想起来了,这是在先旗的演唱会上听到的曲子!也是“非常假日”每晚播放的曲子!尽管他说不上来曲名,但他还是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和一种突如其来的感伤。
“掉转车头,跟在后面!”安安对出租车司机说。
司机在前方选择了一个路口,顺从地将车驶向了右边的车道。他拧开车厢内的收音机,习惯地听起了楚天音乐台的节目。这是一个以青年学生和司机朋友为主要听众对象的互动广播电台,具有广泛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一男一女两个电台主持人,正在介绍一组地下流行音乐,中间穿插了两人对话。对话谈到了“武汉朋克”,并列举了一些音乐人的名字,其中就有先旗!这让安安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先旗和他的音乐真的那么纵横飘扬,真的那么深入人心!
中国媒体的弊端,就是总喜欢将纯粹的某一事件与“政治”挂上钩,并且理所当然地给它找来一个“正确”的注脚。那个男主持人在提到先旗时,还提到了“捐款”,他称先旗是“将聋哑儿童从无声世界里解放出来的音乐英雄”。可安安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先旗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果和自己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先旗的对这个世界的爱。
安安看见出租车司机在悄悄抹泪。原来,这个司机是一名下岗工人,他的儿子患有先天性聋哑症。恰好,他的儿子正是那笔捐款的受赠人之一,今年刚刚7岁,在聋哑学校读书。如今,他的儿子坐在课堂,捧着课本,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了,虽然听起来就像“唱歌”。
司机说:“可我连那位恩人的面都没有见过!”
现在,安安真正把先旗当成是“英雄”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这名司机,他不会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同样可以蕴育伟大。于是,他骄傲地对司机说:“他是我的朋友!他就在前面的那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