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即使是一亿年以前的化石,也是有灵性的。灵性的前提,就是千万次的爱!”先旗的手抓住艾米的手,越握越紧,久久不愿分开。
艾米枕着先旗的手,睡着了。她均匀的呼吸特别清晰,像隔夜的阵风,吹到他的脖子里,温暖而湿润。痒痒的感觉,从颈动脉开始,一直传导到心脏、腹腔。先旗伸出手,由上至下,抚摸了自己的身体,他想赶走这种感觉,可是,另一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
先旗再也睡不着了,他的手,从他的身体移向她的身体,艾米一动也不动。他翻身跪起,吻了她的脖子、肩膀,以及胸脯。他的心狂乱不止,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粗重、快速的呼吸,与艾米轻微、均匀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竟是一种无比协调的小夜曲!
他迅速从床头柜里摸出铅笔和纸,在黑暗中,记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感受,这就是音乐《呼吸》最早的雏形,来自上天赐予的音符。
“你在干什么?”突然,艾米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先旗凝视她,只见她的眸子今夜特别大,特别透亮,他相信自己已经被她看穿了。“我想……”
她说:“你想,那我们就开始吧。”
于是,他丢开纸片,紧紧地抱住她,在床上翻滚,从这头滚到那头。他们有一小阵子的静止,空气在那一刻停顿了。先旗霍地坐起,把她推开。他把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用拳头去捶打自己的脑门。他想起两个人坚守的那些岁月,在情感的河流上,因为缺少信心,他把她推到了谷底。而执着的艾米始终用柔弱的手掌,将他托在水面……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庄严的念头。“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健康的、幸福的夜晚!”
丝绒窗帘飘翻,在房间搅起了一股旋风。带有咸味的气息漂洋过海,穿透了白云山下一座宾馆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子。电视机中,一个男性雄厚的声音正在以中速传出:
据广东省气象台监测,今年第6号热带风暴〃首比菲〃于昨天早晨5时加强为强热带风暴,11时加强为台风。昨晚8时,〃首比菲〃已经移到菲律宾吕宋岛东部沿海,中心附近最大风速每秒35米,达到12级风力。气象专家预测,〃首比菲〃将以每小时20到25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于今天早晨进入南海东部海面,逐渐向我省中部靠近,可能今日夜间在沿海地区登陆。受其影响,今天起,我省东部和中部海面有6到7级偏东风,以后风力继续加强,其中台风中心经过的附近地方有12级旋转风。预计我省西南部和珠江三角洲南部将有暴雨到大暴雨,中部和东南部也有一次明显降水过程。
在剧组提供的临时住处,果果对着电视机里的“气象先生”大发牢骚:“又是台风,什么时间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脏乱、拥挤,把人挤兑得像一条晒干的咸鱼,在人流中,游都游不动了,只能让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跑。更为糟糕的是,在中国这个最早开放的城市,人们的观念似乎没有太大的张力,那些蜂拥而至、企图淘得人生第一桶金的外来移民们,一个一个地在做着自己并不情愿做的事情。比如果果,她现在厌倦了拍那些无聊至极的广告,但她还得继续接单,出镜。拍了也怕了,前不久,她拍的一个饮品广告,里面有一句“政治”台词,工商官员竟下令电视台禁播,还抄了公司一笔不小的罚款。这笔罚款,当然最终会折算在她们的工资里。不就是一句趣味台词吗?“红”的东西未必是红的,如果不是“红”的,说什么也不让露脸。
时间在你的指尖跳舞(2)
可是,南方人的脸,绝对不能用纯正的“红”来形容,都是酱红色,台风给糙的。警报一来,人们就像寄居在实验室里的软体动物,把脸埋得低低的,一群等死的傻B!果果有很好看的肤色,不怕被台风毁容,在等待开工的日子里,她白天泡在网吧上网,晚上从外面租回一堆王家卫,眼巴巴地看着王家卫。
她的手机在半夜叫个不停,这时正是她关掉VCD,刚刚进入梦乡的时候。果果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一下彩色显屏,一串长长的数字。这是一个越洋电话,从洛杉矶打来的。
“你烦不烦啦?”她对着手机没好气地大声吼叫。
电话那头说:“你现在在哪?”
“我在中国。”
“中国那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呢?”
“那你就不要问了,反正你也找不着。”
“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不想!我想睡觉。”
“哦,我忘了时差,以为你正在公司上班呢。我和Vincent才吃过午餐。”
“就是那个黑鬼吗?你怎么不换一个白种人,或者棕色人什么的?至少,你该嫁个红种人,为咱祖国争争光啊!”
“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好不好?我打算下个月回国。”
“你的国家是美国,你‘回’什么?回你个头!”
“我是要回来的,要和你好好谈谈。”
果果“啪”地关掉了手机,同房的小姐妹好奇地问:“你和谁说话呢?”
“和我妈!”果果嘣出3个字后,开始蒙头大睡。
武汉的秋季,早晨略有一些凉意。艾米坐在校园静静的湖边,看着水面上笼罩的淡淡薄雾和垂吊在水里的几枝杨柳,心静得如同眼前的一池秋水。她的面前是一面支起的画夹,地上分别摆放着一只小号塑料桶和一只颜料盒。离上课还有2个小时,她想她肯定可以画出一幅漂亮的风景写生。
抬头,有一个人走进了前面的开阔地,真是一抹败笔,破坏了画面的和谐。艾米下意识地想叫一声“让开”,以表示她的不满。可是,她刚一张嘴,又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削瘦的外国青年,身着黑色的牛仔裤,红色宽格棉布衬衫。她看见他投来探询的目光,右手正在不经意地拨弄着挂在胸前的吉他,一把酱红色的西班牙“帕多”吉他。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用巴西玫瑰木和云杉面材精心制作而成的。是它,“帕多”,艾米的不满,一下子像秋风一样一扫而过。
“是‘帕多’!”她的表情使这个外国青年有些惊讶,她像老朋友似的和他打招呼:“Hello!Good morning!''
他向她走来:“Hello!Good morning!你也喜欢‘帕多’?”
他会汉语。他说:“我叫Joe,是中亚一个小国派遣中国的留学生。”他的汉语虽然说得生硬,但还算流畅,这使他们之间的交谈既省去了很多麻烦,又拉近了不少距离。艾米告诉他,这是她的男朋友先旗做梦都喜欢的吉他,可是,他没有钱,她想在他25岁生日的那天,买这样的一把吉他。
Joe取下吉他递给艾米,让她试试。她拨着纤细的6根弦,弹了一曲《流浪歌手的情人》,“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我只能弹唱,让你相信,总是有人在牵着我的手,让我跟你走。”
离开北京3年了,这首曲子又勾起了艾米的往事。她想起了父亲,一个集母爱与父爱于一身的老人。她走时,竟残忍地没和他说一句话;走后,又一连3年没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她只记得这个先旗,几乎快要忘记父亲的模样了,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任性,听从了父亲的建议,父亲肯定会容纳先旗。那将是一个两代人、或者3代人的传统之家。
“琴是从家里带来中国的吗?”艾米有意转移话题,她把吉他依依不舍地还给了Joe。
“不是,是我去北京旅行花300美元买的。琴行就这一把,应该是正宗的西班牙产品。”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弹奏起来,很是得意。
这时,有几个晨读的中国学生走了过来,琴声刚落,就冲他一笑:“再弹一曲吧。”他耸耸肩,摆出一副“不是知音不与谈”的架势。显然,他是对这几个不请自来的人,打断了他与她的交谈非常不满。那几个学生望了艾米一眼,有点妒嫉,又有点丧气地走开了。
“如果我能买上这样一把吉他就好了。”艾米叹息了一声,可惜她现在没钱,和先旗一样没钱。否则,她会说服Joe把琴让给她。然后,在先旗25岁生日的那天,在虚掩房门的后面,轻轻地、反复地弹奏《流浪歌手的情人》,然后,等先旗半夜演出回来,然后,他们躺在地上,一起做梦。
半小时很快过去了,Joe要走了。临走时,他给了艾米E—mail地址。
这几天,艾米一连给Joe发去了好几封邮件,都是谈琴和音乐的事,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艾米决定不再去想那个外国青年手中晃来晃去的“帕多”琴,她要多画画,最好是有人出钱能够买走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