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梦正打算送客,一个只披着单衣的小小身影便冲了出来——
“娘娘、娘娘!”
“小少爷——”梳着双髻的丫鬟尖叫着追了出来。“夫人有事,要你不能出来的……”
来不及了,小娃儿迈着腿一把扑进雁梦怀里,“娘娘,俊儿要吃云片糕!”
“吃了云片糕就吃不下晚饭,不行吃。”雁梦将俊儿抱起,无奈地叹了口气。“天意如此。既然龙公子想看,便看吧。”
她将俊儿抱坐在腿上,让贺靖与龙观澜看个清楚。只见那娃儿模样可爱讨喜,一对乌黑的眼睛与龙观澜如出一辙,鼻子、嘴巴、轮廓,无一不像,根本是小号的龙观澜!
龙观澜心头激动,忍不住站起身,却让雁梦制止。“龙公子,我只答应让你看俊儿,可没打算让你碰他。”
“雁梦姑娘,我……”
俊儿忽然蹬蹬小腿,跳下雁梦膝上,往龙观澜扑去。“爹爹!爹爹!”
龙观澜下意识抱住他,而另一边,贺靖猛地推开椅子,气恼地拂袖而去。
雁梦一愣,见过世面的她立时明白,掩着唇笑道:“龙公子,你不用去安抚他吗?”
抱着俊儿,龙观澜身子僵了僵,半晌,才叹道:“我……暂时还不想……”
他需要一些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厘清思绪。
***
观澜不要他了……
因为他骗了观澜……
上回是因为封楚楚,一个没有关系的姑娘,所以观澜最终回到他身边;但这一回呢?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观澜肯定不会再回头了。
愤怒、不安、伤心、猜疑……种种负面情绪让贺靖几乎要疯了;他只是闷着头在旷野中疾奔,待回过神,人已回到燕京城。
他在拂霞楼喝了个大醉,又拿着几坛酒,颠着脚步往东门走。
他永远也忘不了被龙观澜抛弃的那一天。
三年前的八月十六,他也是一个人离开洞庭,带着破碎的心与满身的伤;而如今,他又要再次被丢下了吗?
贺靖来到一座山崖上,颓然坐倒在地,拿起酒仰头便灌。
他知道自己不该骗观澜,他知道错了,但这一回,他不会再原谅他了……
山岭上,山风拂过旷野,遗下满谷哀音;望着满眼荒荒草草,在这一刻,贺靖只觉得此生已无活下去的必要。
与其再度尝受没有龙观澜陪伴的痛,还不如死了更为痛快。
“要想取我性命就快点下手吧,不用等待时机,否则我无法保证下一刻我是不是还想死喔……”
喝尽瓶中最后一滴杏花酒,贺靖将乳白的瓶身抛下山谷,缓缓起身;身后,是一群拿着刀剑做劲装打扮的人。
他们本为贺靖的话惊疑不已,见他回过身,皆退了一步。
睁着因酒气而迷蒙的凤眸,贺靖抬起手,数了下。
“一、二……三、四……五个。”他醉醺醺地笑道:“都一起上吧,我……不反击。”
来人因他的话互看一眼。
五个人?他们明明只有三个啊!难不成有伏兵?心头有了忌惮,竟都不敢动。
他们不动,贺靖倒是动了。
“啧,不是要暗杀我吗?还……磨磨蹭蹭的作啥,不合格,爻楼……不录用!”打了个酒嗝,贺靖往他们冲去。“喏,就你……杀了我吧——”
贺靖歪斜着身子用力一扑,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由于事出突然,要暗杀他的三人下意识便往旁闪,更何况贺靖扑的地方也怪,差了三寸。
“耶?怎么没事?”贺靖摸摸胸口。“奇怪,明明有剑的嘛……怎么……”他指着一处,板起脸,口齿不清地骂道:“喂,那个拿刀的……别晃,你晃来晃去的,我怎么瞄准啊?嗝!”
这下子,三人总算明白爻楼楼主是喝醉了。互看一眼,他们不再迟疑。
这是个大好机会,贺靖一年前让人杀了他们庄主,今日不报此仇,更待何时?
下一瞬,三道身影陡地跃起,刀剑齐往贺靖身上砍去。
贺靖只是咧着酣醉的笑,“唔……功夫……尚可;火候……不足,嗝!”
他本不打算反击的,但看见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刀剑时,还是下意识避开了。
三人砍了一阵砍不着,累得他们气喘吁吁,大叫:“贺靖,你不是说不反击的吗?”
“唔?”贺靖搔搔头。“对喔,我说……不避的……反正观澜要孩、孩子,不要……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唇畔的笑瞬时敛起,俊颜闪过一抹绝望的哀伤,当下,贺靖真的垂下手,静静立在原地,不再闪躲。
没有观澜在身边,多活一刻就是多一刻的伤心。
看见贺靖泫然欲泣的表情,在对上那双浮现深沉痛楚的凤眸,三人一愣,三柄刀剑无意识地便往贺靖身上砍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响起——
“靖——”
那声熟悉的呼唤将贺靖重新唤醒,怔怔看着脸带担忧之色往自己奔来的龙观澜,他面上乍现喜色。
观澜来找他了?观澜还要他吗?
只觉心中阴霾顿散,心头春暖花开,然而,要再回首,已是太迟。
间不容发的时候,贺靖只来得及侧过身,下一刻,背上一阵剧痛,两柄长剑已没入他胸口!
龙观澜只来得及接住如断线风筝般在自己眼前倒下的身子。后头,霍清毓、老九、十二已跃入战圈。
“观澜……”纵使身上疼痛不已,贺靖依旧牢牢抓住龙观澜。“对不起……”
“靖。”龙观澜一把负起贺靖,心痛难忍。“你忍着些,我带你去找大夫。”
趴在龙观澜背上,贺靖闭上眼。“我想向你解释的……只是……”
“别再说话!”施展着轻功,龙观澜焦急地往城里奔去。
声音,缥缥缈缈、断断续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只觉自己后背已是一片湿热,龙观澜更为焦急,“靖,你撑着点,别闭上眼睛,知不知道!”
从山颠到燕京城明明是短短几里路,竟如天南地北、难以企及。
耳畔,只是断续传来贺靖的声音——
“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又……不要……”
***
“幸好没伤及内脏,要是再差个几寸,就活不了了。”替贺靖止血、上药、包扎后,陶大夫边整理着药箱边吩咐道:“入夜会发起高烧,等烧退了之后,只要多加休养便可以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龙观澜,又望望一脸苍白躺在床上的贺靖。
“三番两次闹成这样,我都觉得累了。”他摇摇头走了。
霍清毓送陶大夫出去,留下龙观澜与贺晏。
“这回又是怎么了?”贺晏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不是在浮云村你侬我侬的,怎么又弄了一身血回来?”
龙观澜欠身道歉:“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没照顾好他,贺伯伯您可以责罚我没关系。”
“得了吧,想也知道是我家儿子又干了啥下流事。”贺晏一挥手,他都听十二说了。“不过这小子爱惨你了,那种个性会为你干出什么你也该知道,要他马上改掉是不可能的。媳妇儿,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些,但能不能拜托你就算再怎么生气也别离开他,你知道的,若是你再离开一回,这小子他……”长叹一声,贺晏不再说话了。
龙观澜垂眸道:“我知道靖是怎样的个性,也没想过要离开,我只是……唉,一切都是误会,我……”
“行了行了,要解释等这臭小子醒来后再跟他说,这些天老忙着爻楼的事,简直没累垮我,我要去休息了。”贺晏说着就走了,只留下龙观澜陪在贺靖身边。
凝视着对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龙观澜是又怜惜又心疼。
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