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雁两眼又闭合多时,她似睡了,方明坐在她身边多时,她又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看着方明说:
“我要吸烟”。
方明急忙点燃一支香烟递给她,这时她颤抖而吃力地深深吸了一口,缕缕的烟雾从口中吐出,紫雁望着方明语若游丝地说:
“我死后你要把我的孩子像你的儿子似地抚养成人,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忘记你的恩德,那五万元和一些珠宝首饰你都收下,除留给孩子的教育费外,就算我对你的回报了”。
“这些东西应该留给孩子,我不要”。方明这时也悲痛得放声哭起来“我一定把孩子供养成大学毕业”。
紫雁听了方明的话无限安慰地嘴角有些笑意点点头又说:
“我俩的照片要保存好!”
紫雁说完两眼合拢,停止了呼吸,她告别了人间,与方明永别了。
紫雁死后葬于长春西郊兴安桥公墓,那里枯草纸灰随风飘荡,一眼望去,一遍凄凉景象。今天为紫雁送葬的除方明外还有石洁、梅和紫雁生前一些好友,下葬时大家用锹往坟中添了一些土,以表哀思和友谊,方明在墓前点燃了一炷香,方明望着那缕缕升起的烟雾,不由心中一阵凄楚,他望着墓前石碑说:
“紫雁,你一生只有二十七个春秋,便离开了人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生前凄凉惨淡,没有得到补偿,”方明说到这里将鲜花放在石碑前,“我们永别了,安息吧,紫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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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日本对伪满洲国的统治,社会上一切物质逐渐缺乏,太平洋战争暴发,日本更加搜刮一切物质和财富用于战争。市面上各行各业也随之不景气了,歌舞厅也摆脱不了这种厄运,寻欢取乐的人逐渐减少,舞厅几乎都关闭了,剩下的一两家舞厅也是摇摇欲坠的景象,以唱片流行歌曲代替了音乐伴奏。这样一来方明也只好告别了舞厅,另找出路了。
方明无路可走,只好在家拉手风琴唱歌消磨时光,当他难以控制内心烦躁时,他便放声大喝,发泄他那不可抑制地心绪,他对妈妈说:
“我要走,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为什么要走”,方妈妈不解地问。
“到处去唱,去喊,我的感情才能得到暂时的平衡,内心才能得到瞬息的安定”,方明说。
方妈妈不理解儿子的内心世界,呆呆地望儿子。
“我要背着手风琴到处流浪,到处去放声歌唱,做一个流浪歌人,唱出内心的愤怒和哀愁”。
他背着手风琴拄着拐杖,告别了爸爸妈妈。他把紫雁的儿子张海托给方妈妈照管。一个人走了。
他由长春来到奉天东关小河沿,这里是一个游乐场所,有酒楼、茶社、京剧院和洛子圆,还有露天杂技、评书和武术,这里繁华热闹,多少技艺非凡的民间艺人不远千里来到小河沿献技作艺,这个游乐场是中国传统古老艺术园地。许多京剧名流,评剧泰斗都来这里一展绝技,方明来到这里,几天来却找不到流行歌曲的知音者,只好另辟他要唱歌的地方去了。
他拄着双拐,背着手风琴离开了小河沿,出了东门沿着柏油马路信步走去,不远处有一黑漆脱落的大门,大门两傍的石狮子虽然还是那样傲慢得意地蹲在那里,但已显得孤独惨淡,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了。见这大门的景象便知是曾经鼎盛一时,现已没落的家族,从那墙壁倒塌处往里望去,见院落中的太湖石傍的树木仍青翠挺拔,松柏高耸,在那荒烟蔓草中的石拱桥下小溪已枯干,那断垣残壁的楼阁更显得一片凄凉,方明问过那看院老人,才知道这是旧军阀时期的一个官僚宅院,东北沦陷后,带领部队及家人开往关里去了,境遇如何不得而知,方明望着那鼎盛一时,现已败落的庭院,叹息一回便离去了。
方明来到奉天一个多月了,他离开了东关小河沿,在公园和街头巷尾,尽情地拉手风琴,尽情地唱,博得了一些街头路人的欣赏和赞许,今天他在奉天火车站广场结束演唱后,往回走时,路过云阁电影院,正巧石洁他组织剧团来这里演出《一代红伶》话剧,方明见到海报很是高兴,便到后台见石洁等人去了。
他们这意外的相逢,石洁喜欢得一把抱住了方明说:
“我们是他乡遇故知”。
石洁见方明头发自然弯曲,还是从前那样自由浪漫,虽然有忧郁神色,但两眼仍然深邃有神,比以前消瘦了,一看便知,他生活没有规律,漂泊不定,石洁关心地对方明说:
“你到处奔波流浪,就是为了当一个街头流浪汉,用歌唱来发泄自己的激情和冲动吗?
方明听了石洁的话,很有触动,无限感慨,但又怎样向他解释呢,只是笑了笑,说:
“我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人,唯有这样浪浪卖唱,才能使我这烦燥的心绪得到暂时的稳定的平衡,精神才能轻松。我只能做这样的流浪汉了。”
石洁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笑了,然后说:
“你到处流浪,就像大海中一叶小舟,不但辛劳困苦,孤独无助,心中的话无处叙说。”
“街头听众就是我的知心朋友,我并未感到孤独,街头听众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歌唱就是向知心朋友说心里话。”方明说,
“方明,你这是自我解嘲,不是真心话,你要停止这种不稳定的流浪生活,跟我回长春去吧!”石洁说,
“不,我要流浪,我要尽情地唱,尽情地在街头唱。”
石洁对方明又同情又生气,带有气愤地说道:
“你这样的漂泊流浪,是会毁掉你的一生的。”
这时开演的铃响了,石洁准备上场,他们结束了这次会晤,方明离开了后台走了。
方明回到了客栈,身体有些不舒服,头痛发烧,知道自己在回来的路上感冒了,夜间在客栈中躺在床上,听到窗外风声作响,向窗外望去,雪花纷纷扬扬地在夜间的街灯下默默地降落,他头晕口内干渴,这时想起了石劝告他的话,深深体会到孤独无助的飘泊生涯的凄苦了,真是大海中一叶孤帆,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结局,又想起在台上观众的掌声还像在耳边荡漾,这一切不复存在了,吸口香烟,自语道:
“不要再想下去了,越想心绪越乱。”方明看看窗外雪花飘落的夜空又自语道:
“如果明天大雪不停,街头没有行人,我就站在街头自拉自唱,自我欣赏,这也是一种自我娱乐,”
方明第二天起床时已七点多钟,他的感冒好转,周身轻松,他还要到街头去唱,背着手风琴走出客栈见外面一片银白世界,他踏着路上的白雪向前走去。
方明见路上行人稀少,疾步而过,他一人孤独地站在街头,见身上的落雪,他免强地一笑说:
“雪花紧紧地贴在我身上,我就给身上的雪花好友唱吧,”
手风琴起奏,过门拦过后,方明唱:
几度酷暑与严寒
几度春秋与冬残
养精蓄锐为花艳
玉兰花开人称赞
枝折花凋何人叹
肢断致残自悲惨
雪上加霜花零乱
街头流浪歌声悲
昙花梦回人憔悴
寒风卷着大雪在空中飘扬,路上行人将围巾紧紧围在脖上,快速地踏着落雪行走,石洁穿着黑呢外套,快步地来到了悦来客栈找方明,他准备给方明那只断肢接上假腿,使方明能从新返回舞台,恢复他的戏剧生涯。
石洁对悦来客栈账房说明来意,那账房人告诉他,方明在二十天前一个早晨,背着手风琴冒着大雪去卖唱,走后再也没回来,石洁听了这话很感意外,急问:
“他是不是到外地去了?”
“我想他没有到外地去。”客栈人说,
“怎见得?”
“他的衣裳还挂在房间,二胡和香烟都在桌上放着,不会到远处去。”
“我可以到他房间看看吗?”石洁要求。
“现另有旅客住了。”
“他的东西怎么处理的?”
“全部给他保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