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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治好你!”凯德立咆哮道。
“你可以吗?”这名男子讽刺道,“你又能治愈他们吗?”他叫道,一根手指朝远处的城市遥遥指着。“你能把他们全治好吗?这位年轻的德尼尔派教士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不义?那么,把那些可鄙者全都叫来!”这名行乞者喊道,一旋身朝四面八方大声叫道。“叫他们在这个……这个……”他找不到话来形容,肮脏的嘴唇无声地颤动。“这个天赐之人面前排队吧!”最后他终于喊道。
附近一只松鼠从小径上方的树枝上死命地逃跑。
“这么对待我并不公平。”凯德立再度说道,声调相当平静。
他的声调似乎具有感染力,因为这名高大男子的双手立刻垂到身侧,肩膀明显地垮了下来。
“是的,”这名麻疯患者同意道,“但你必须接受现实,我恳求你,这是作为在这个充满不需赎罪的人,却得背负苦行之罪的世界里,一份小小的苦行。”
凯德立眨掉突然涌现在自己灰色眼睛中的一股湿润。“她们叫什么名字?”他静静地问道。
这名行乞者诧异地打量了他几秒,然后嘴唇弯成了第一次真心的微笑。“我太太叫做珍妮内,”他回答道,“我儿子叫托比,小女儿则是米勒妮雅。她们都还没显示出被我传染的迹象。”他解释道,猜到凯德立未说出口的问题。“我很少看到她们——只除了将卡拉敦那些傲慢的良心不安者施舍的钱给她们以外。”
这名乞丐看到凯德立脸红了一下,不禁失笑。“抱歉。”他说,深深地一鞠躬。“我有时候也会盲目,以为过得好的有钱人都是一样的。”
凯德立点点头接受这个难以避免——而且也情有可原——的失误。“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这名乞丐毫不迟疑地回答,“对,像我这种人,这个名字再好不过了。就像其他挤在有钱人高塔间的所有‘无名氏’一样。”
“你这么自怜吗?”凯德立问道。
“是自知之明。”无名氏立刻回答道。
凯德立不再追究这点。“我可以治好你。”这名年轻教士再度说道。
无名氏耸耸肩,“也有其他人试过,”他解释道,“跟你同一教派的教士,而欧格玛教派的也有。当疾病征兆初次显现时,我就立刻到萌智图书馆去了——我当然有去。”
提到萌智图书馆令凯德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他语气有点太过强烈地说道。
这名行乞者微笑了。“对啊,你是不一样。”他同意道。
“那你会接受我的协助吗?”
无名氏的笑容不减,“我会……考虑一下。”他静静地回答道。凯德立在他深褐色的眼中捕捉到一抹希望的光芒,然后看见这名男子肩头出现了一个影像。那是行乞者自己,他正高兴地将一个小孩——米勒妮雅,他莫名地知道就是她——抛到空中然后接住她。影像迅速散去,消失在风中。
凯德立有些肃穆地点点头,他察觉到,从这名男子的角度而言,怀抱虚假的希望是很危险的。他感觉到那风险,但却并不真的了解它是什么。凯德立现在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同情这名乞丐,他还是不可能变成他,与他感同身受的。
这名年轻教士将腰间的小袋子取下。“那就接受这些吧。”他坚持地说道,将袋子抛给壮硕的男子。
无名氏接住袋子,诧异地打量着凯德立,但却没有将这塞满钱币的袋子还给他。凯德立了解,这袋钱实实在在,不是什么虚假的希望。
“我是那些傲慢的人之一。”凯德立解释道,“怀有罪恶感,就像你所指控的一样。”
“那这么做就能减轻罪恶感?”这名乞丐问道,眼睛眯起。
凯德立不禁轻笑出声。“不太能。”他回答道,心里晓得,若无名氏真的相信这袋钱会减轻凯德立的罪恶感,会立刻把钱袋甩回他脸上。“这几乎算不上什么资助。我把它给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珍妮内、托比跟米勒妮雅比我更应该得到它,而不是为了减轻丝毫罪恶感。我必须带着这份罪恶感,直到我更成熟。”凯德立将头歪向一侧,因为他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你对袭击像我这么无辜的人感到有点罪恶感的话,就把这些钱称为学费吧!”他说道。
这名行乞者笑了,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的确,年轻的教士,你不像其他在图书馆的宏伟门前接见我的教士们。他们比较关心自己的魔法是否能成功,而不是我的病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
这就是他们失败的原因,凯德立知道,但他没有出声插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无名氏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有美好的一天。”他举起钱袋摇一摇,接着整个身体高兴地舞动起来。他对钱币所发出的大声撞击露出了微笑。“也许我也会有个美好的一天。今天就让卡拉敦的那些臭巷子下地狱去吧!”
无名氏突然停止了舞动,像尊石像一样站着不动,严肃地打量着凯德立。慢慢地,他伸出右手,似乎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戴的是肮脏的无指手套。
凯德立知道这个动作具有测试意味,而他很高兴自己可以轻易通过它。他一点也没有迷信地惧怕这么做可能会有的后果,而坦然地握住了乞丐的手。
“我时常会经过这一带。”凯德立静静地说道,“请考虑我提出的治疗建议。”
这名行乞者太过感动而无法言语,只是真诚地点点头。他转身,坚定地走开了。他的脚跛得更明显,仿佛他不再想要掩饰。凯德立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也转身,背向卡拉敦出发。当更多松鼠在树枝吵吵闹闹时,他微笑起来,但却没有抬头去看它们。
对这名年轻学者来说,这一天似乎同时变得更好,也变得更糟了。
◇◇◇◇
一只松鼠在一根小树枝上绊倒了,不过它却及时在最后一秒钟稳住而纠正了自己的姿势。无名氏看到这幅景象,不禁微笑了一下。这名行乞者觉得,这些简单而自然的行动,可以象征刚才他跟那名奇妙的年轻教士间所发生的事。他自己就像那根树枝,而凯德立就是那只纠正自己姿势的小生物。这么想令这名麻疯患者感觉不错,而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受了。
然而,他却不能沉浸在这种想法中,而且也不能太期望能再遇到像凯德立这么奇妙的人,这名年轻人会想将自己的傲慢挖掘出来检视。不,无名氏得继续他已经做了一年多的事:每天拼命努力取得足够的零星钱币,好让他的妻儿不至于饿死。
但他至少得到暂时的解放。他将钱袋抛到空中,兴奋地接住它,然后再度微笑。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无名氏一转身,想要出发去看看已经好久不见的珍妮内跟孩子们,但他的微笑迅速变成皱眉。
“真抱歉吓到你,朋友。”一名孱弱的男子说道,他那垂挂着的厚重眼帘只睁开到能让无名氏分辨出他小小的黑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