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口吧。酒还未变味,不用担心。”
一杯威士尼、一杯杜松子酒放在两人面前,铭烟薇以前有在酒吧工作的经验,检查酒样她还是可以的。
“谢谢。”宋源捧起杜松子轻啜,相比什麽都不知道的他,孙易却没有这样的冷静,他忍住一刀刺过去好分辨他是不是真人的冲动,努力感受着沙发的柔软,好让自己屁股紧紧贴在上面。
“你们可以说了吧宋源死了是怎麽回事”
铭烟薇冷眼看他们一眼,首先打破僵局。
“………你真的是宋瑜吧”
“不,我叫宋源。”
孙易的脸上瞬间泛起愤怒的潮红:“别开玩笑!宋源是你实验品的名字,我和你不熟好歹也做了多年同事,你别指望拿这个来敷洐我!”
“是吗。”对面的人眨了一下眼,又眨了第二下,脸上没有被戳穿的心虚,也没有被责骂的愤怒,甚至连疑感也不复存在。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昏暗的酒吧里只有点唱机的彩灯闪着细碎的微光,黑暗中宋源的脸显得越发苍白,他就像鬼魂一样坐在对面,连身下的沙发都看不清楚,稍一走神就会觉得他其实是陷在黑暗之中。
除去那段疯狂的记忆,他熟知的「宋源」是个即使在组织里也颇俱威名的研究者,长着一张无机质般的脸,比常人更冷酷无情的性格,对除了实验的事情一概没有兴趣,在别的研究员申请探亲时他总是一个人留在组织里,就算是同事也不亲近。
这样的人理应在组织里不少见,组织里多的是以凌虐、杀戮、欺骗为乐的家伙,或者热衷於研究的怪人,只是他连这些也没有…
像人形机械人一样………
所以在进行生物机械时,他才会被叫去前线,并且给予了对实验作品的命名权。
他没有见过那个作品,但听别人说,他把和自己名字相当接近的发音给了那个实验品。
生物机械不是孙易的研究范围,但是那里的实验长什麽样子他也大概知道,实在无法明白宋源的作为。
宋源凝视看着孙易,又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最终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确定了。”
看着这样的他,孙易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恶意悄悄地在嘴角绽放形成一个弧度:“那麽你也忘了,你杀死叶山的这件事了吗”
……叶山……
言语流入耳中好几秒,才觉得心脏又开始跳动,跳得越来越快…
“叶山…”
从恢复神智开始,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他这个名字,名字如同咒语在心底翻腾几乎要搅出血来,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记不起这个人。
他是个怎麽样的人男人女人高大吗亚裔还是外国人长着什麽样的脸孔性格呢是个好人吗他和他的关系又是什麽
“…是啊,你记不得了。当年你为了叶山,搞的组织方寸大乱情报外泄,组织唯有转移据点。而你,在惩罚的关禁期间发独,杀死多名助手後,终於被放弃,然後就再没有你的消息…没有人送餐送水的你是怎麽活下去的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他所描述的事情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似的,在宋源听来没有半点真实感,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无法断然否认。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
“叶山呢”
“叶山”孙易的笑容夸张得狰狞,他脸上尽是一道红一道绿、被点唱机轮流交替辉映的光:
“他啊,你不是因为太饿了,在把他杀了後亲自吃下去了吗”
☆、惡夢
“…………不可能……”
宋源听见自己这麽说,甚至带着非常自然的笑意,可是是对谁说的呢?他却完全意识不到。
坐在对面的人影是谁?好像也看不清楚…
眼前的一切忽近忽远,就像屋外的雾渗了进来一样,明明在安全温暖的室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为什麽不可能?
脑海中有声音这样问。
因为…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叶山啊?他也根本不叫宋瑜,也不像宋瑜那样冰冷无情的样子,更做不出宋瑜所能做到的那般残酷的事。更何况他虽然在医院作为助手工作过,但是和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也相差太远了吧?
恍惚之间他并未意识到为什麽他如此清楚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为人品性,要知道就在一天之前宋瑜在他耳中只是一个读音相近的名字而已。
此时他只听见心底那股平淡却带有魔力的声音又穷追不舍地问着:
为什麽差太远?
当然不一样…………
下意识的自问自答突然中断,他看见脑海里突兀出现的那些惨白的画面…
…身穿白色医袍的人在走动着,像墓园中冷漠游走的亡灵,互相避开彼此的眼神,更少有言语。如果非要说话,也只是用最简短精确的词语,所以明明人数不少,却感受不到半点活人气息。
病人像死人一般被塞在单独的惨白房间中,他们躺在床上却并不安祥,总是在不明所以地嘶吼着、挣扎着…每当「医生」们走近察看他们时就挣扎得越是激烈。
作为宋源的他一直不明白,为什麽回忆中「医生」明明要替他们治病,却没有人愿意合作,好像要他们送死似地一径咒骂。他还记得有一个房间保存着巨大的透明容器,里面不是常见的标本…医生们喜欢把怪物淹渍在里面,但是为什麽呢?在此之前的他却从来没有思考过。
为什麽?
深深的疑惑搅拌着宋源的脑袋,整个头都开始强烈作痛,耳边的嗡鸣越发大声,像有谁把他塞进了充满发动机的房间一样,而眼里早已模糊的酒吧背景不知何时渐渐变的鲜血一片,酒吧俗气的墨绿墙纸一点点溶化,变成一种暗淡的惨红,就像墙壁的皮肤被撕裂渗出血了似的。
他无所谓地闭起眼睛,浑然不在意自身四周的变化,和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因为除了剧烈头痛外,一股几乎要摧毁他理智的饥饿感猛烈袭来。
好饿啊…
好饿好饿…
胃好像扭成了一团,思维变成碎片载浮载沉,他几乎被痛苦和饥饿折磨出悲鸣。
好像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一辈子,当他察觉到浑沌的意识已经回归时,他睁开了眼睛。
红色…血红一片的红色,看不见轮廓也看不见内容,只有隐约的线条断断续续地从红色中浮现消失。举起手放在眼前却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就算再抹眼睛,那种鲜红色也怎麽抹都抹不掉。
然後他察觉到了「那个」。
紧紧握在手里的「那个」。
手里握着东西就在不久前还是温暖柔软的,但现在只剩下坚硬的白色。他努力舔拭惨白上面的红,直到一点味道也尝不到了,又试着把白色的咬碎吞下。
即使乾燥的喉咙被碎屑的尖锐刺伤也没有关系,他只是想把眼前这一切都吞下,单纯的,只是想把一切吞掉。
咀嚼咀嚼,努力咬碎。
全部吞下去,吞到肚里,藏在自己身体里,谁也抢不走,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