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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音,今晚陪我守岁好不好?”
“守岁不是除夕那天吗?”
“没关系呀,今晚嘛。我想今晚。”
“……好。那你想怎么守?”
结果青葵的要求很低,她只是要我在映术厅里陪她坐着,直到过了现世午夜十二点就可以了。好简单的要求。
她在映术厅的地板上面朝青铜龙雕跪坐,而我则动作很放松地伸开双腿,用双手撑着身后的地板,面朝着她。我笑她坐得太正经,而她温婉地笑笑,毫不介意。
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青葵忽然说有人在映术厅外面。
我问:“是谁?”
“修篁和雾辛。”
我望着她。提到修篁和雾辛时,她的表情都是一样。平淡地,不知为何,对修篁与雾辛一视同仁,我觉得青葵对修篁有些疏远的意味在里面。青葵还不知道雾辛其实是想和她道歉的。她自从那天晚上从肃宅离开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大家,这点从修篁处就可以证实。
我没去告诉她这件事。雾辛必须亲自当面道歉。我也不会替修篁传话。我已经不生她们的气了,甚至在与修篁和雾辛深谈过后我理解了雾辛,而雾辛也对她一开始那样对待青葵感到愧疚。但是我坚持的还是坚持。毕竟她们直接伤的是青葵,不是我,我的原谅不能代替青葵的原谅。
令我惊讶的是,雾辛最近不是住在修篁家,而是住在思仲家。不知道所有人是怎么妥协这个安排的。从第一天所看见的,我还以为雾辛一定会住在修篁家。我对思仲会让雾辛住在自己家里感到很惊讶,因为陌念告诉我思仲不怎么和雾辛说话,也不知道雾辛想和青葵道歉。不知思仲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陌念和倦秋的缘故。
青葵说完话后就不动了。仍是凝望着龙雕。
忽然,青葵笑了笑:“修篁在外面问我是不是在里面。”
我静默,等着她下一句话。
“我都说我愿意代前辈们受过,她们那么介意干什么。”
“青葵,难道你真不介意?你的态度很不能说明问题!”我侧着头道。
“因为我介意的不是她们,她们怎样我都算了。我介意的是那位督道前辈。”
“你知道那是哪一任督道了吗?”我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青葵望着龙雕平静地答道:“知道呀。”
“谁?”我只是随口问的,因为我并没觉得她会回答,即使她回答,我也有很大的可能不认识他。
但青葵却回答了,而且不仅仅是一个回答而已。
“第六任。炼淅蔚。”
过了不久,青葵又说她们已经走了。
此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十二点。青葵笑了笑,然后让我去休息。
“你呢?”
“我马上也去。”
于是我离开了映术厅,把青葵一个人留在那里。
光葵二十年。一月一日。
下界。
新年的第一天,下界完全没有相应的气氛,最多有人平淡地提到一句而已。下界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节日上面,今天是归亡节的最后一天。
归亡节结束的时候会更加没有仪式,但是上合禁区的竹子据说会发出新芽,而那两株高大的束铃木会在一夜间倾倒枯萎,最后被王移走。不知道移去哪里,有各种传闻。比如移去制造新的木船,或是制造什么别的东西。之前听到传闻的时候我就去问了青葵,青葵对传闻嗤之以鼻,随后告诉我,那两株束铃木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它们只是在经历一个生命中的寒冬,然后会在某个地方被重新栽种,继续生活下去。
“某个地方?”我不知道她这是一种修辞,还是在说真的。
“在彤山的某处。一个实际存在的地方。”青葵大概明白我的疑惑,于是强调。
新年第一天,归亡节最后一天的清早,我起身的时候,青葵已经不在肃宅了。
光葵二十年。一月一日。
交界领域。
“现任督道年纪尚幼,完全不可与炼铎驿那个老贼相比,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主子你看她自己的同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群小孩——”
“不可。你没与她交过手,不知道她的狡猾清明……不然,为何他们整队人马,最后留下的独独是她一个?我觉得……她看清了太多东西。虽然我不肯定她是否能看得懂,但她确实能看见。”
“那依主子说……”
“没法让她魂飞魄散,也要先把她……你难道没长眼睛?!没看见我们之前至少有七成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个上面!这还不算那个傻头傻脑的霜华做的。如果能干掉她……等等,还是不可轻举妄动,反正我们最后要让叛徒芒蔚自己动手清除她!”
下界。
肃宅。
肃宅内一片寂静。
青葵站在客厅前的回廊里,望着前方郁郁葱葱的庭院。她一手搂着廊柱,轻轻地靠在柱子上。
数十次呼吸的时间过后,青葵忽然对着庭院平静地朗声道:“我王!我预备好了承担后果,但并不包括你强加的一切!”
寂静。没有回响。
又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青葵复道:“请您自重。”
随后,青葵轻快地走下几级台阶,系紧衣袍的腰带。
片刻之后,那个淡如初开玉兰花的浅黄色身影消失在肃宅门外。
始殁
下界。
河边。
我在离上合禁区约一公里处,隐隐约约可以透过浓重的雾望见远处参天的枯萎竹林。竹子还没有发芽,束铃木还没有倾倒。我很好奇到了那一刻会有什么光景。
不如到了那时叫青葵一起来看吧?又或者说那一刻我们确实需要在场?还不知道,青葵没对我说过归亡节结束的这个细节。
我刚处理完一起预外事件,正打算返回肃宅。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我。
——有人在向我靠近。
我立即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探向四周……空气中有种混沌的异样,让人心悬的不安开始随之共振。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一个玉兰色的身影突然从一旁的水岸花丛中钻了出来:“尘音!”
隔了一会儿我才认出原来是青葵。她身上的气息又变了,原本惯常属于她的气息似乎完全隐没了,现在她身上淡淡地弥漫着一种少见的陌生感,衣服穿得也不似往常,衣袖居然还挽到了手肘以上。这段时间我看她穿黑看得太习惯了,她一时间换了衣服,也让她的气质随之变化,估计刚才我一定是把她当作不认识的人了,于是产生了那种错觉!
她手上握着一个垂垂半放的紫色花苞,我毫无必要地指着花问:“束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