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闹钟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分外剌耳。
当那震动感穿越耳膜的时候,丘天条件反射般翻身坐起按掉闹钟。弹了弹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大脑,只是凭着直觉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后,好半天才回想起来,昨晚自己已经打电话向队长请了假,今天起一周内不用参加足球队的集训。
举眼望了一下外面已经亮起的朦胧晨光,远处也隐隐传出收音机的广播晨曲,丘天想了一想后,打算下楼帮母亲准备早餐的材料。
到了楼下,才发现母亲早已在厨房里忙碌着。
默默帮母亲把碗筷摆上桌,虽然总在一起吃饭,却老是保持着沉默相对的气氛,让丘天根本分不出嚼在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小天,」母亲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像是窥探似的确认了一下后放下筷子。「你一开学就是高三了……踢球又浪费时间,也容易受伤,你是不是考虑退出足球队……呃,我是说暂时退出来一段时间……」
看到丘天掠过了吃惊的表情,母亲赶紧又补充强调只是暂时退出。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要考T大的,虽然你这个学期的考试成绩很不错,但能多空些时间出来复习,把握比较大……」
「……」看着那充满了太多期望的脸,丘天根本不敢说,这个学期他拿回家的成绩,全是自己小心涂改过,用来安慰母亲的。
在球场上他可以驰骋纵横,但是在学习上,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过是勉强挤上中等。
并不是说他不努力,可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但就跟有些人适合读书,有些人却拼了命也只能吊车尾一样──他不是那块材料。
逃也似地吃完了早餐,不敢、也不想跟母亲说明实情的丘天匆匆忙忙出了门,虽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只是单纯想逃避开母亲那种沉闷的期待,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学校的球场上去了。
真的要放弃足球吗?
随便找了块草地躺下,丘天扬手回应跟自己打招呼的队友们,支起自己还贴着OK绷的腿,有些发呆地看着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老实说,因为他们学校的足球队根本不可能在校际比赛间出线,放弃足球也不是影响很大的事,只是觉得放弃了以后,找不到可以消除心中那一块空洞的方法,或者说,这等于是顶替安眠药作用的运动,是他从小学就养成的习惯。
在球场上流汗的感觉是他一接触足球就喜欢上了的,虽然总被朋友耻笑说一身汗臭味会找不到女朋友,可是他只有在消耗了大量体力后,才能让自己什么梦也没有的沉入梦乡。
从他六岁时起,不停在做的梦……
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温文的人,总是慈爱地抚着他的头,在下班回来后,悄悄塞给他母亲禁止让他吃的糖果。
周末的时候父子两人在屋外帮大树浇水,被淘气的小孩子弄湿了一身衣服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把水泼回来,结果经常是父子两人看到母亲皱起的眉头时,一起哈哈大笑,相对着做鬼脸。
可是这一切,在某一天突然像是不曾存在过的消失了。
丘天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乖乖做完功课的他突然听到外面有点吵,出去看的时候,有一个开着好漂亮的车子、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男人正用力地捉住父亲的手,着急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男人在看到从屋里走出来怯怯地叫父亲的他时,脸色马上就变了。
父亲苦笑着叹了口气,回过头对想冲上来保护自己的小孩子说着「爸爸要跟这个叔叔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后,就上了那个男人的车,临走的时候还摸了摸有些害怕但又极其警惕地瞪着那个男人的丘天,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微笑。
然后,车子就向着马路的尽头处开走了。
那天买东西回来的母亲在听到丘天说了白天的事后,脸色苍白地冲了出去,买的东西散了一地也没去理会。
母亲那天晚上没有回来……
当然,父亲也没有。
一个人待在空洞洞的屋子里,感觉害怕起来的丘天拼命地忍住泪,蜷在被子里对自己说睡着了就不怕了,可是因为妈妈不在家,没有人煮饭,饿得怎么都睡不着,听到外面刮起的风声,都让他忍不住地抖成一团。
这样子熬过了一个晚上后,消失一整晚的妈妈回来了,她铁青的脸色,让因为听到熟悉脚步而雀跃不已的丘天,下意识地又缩回了床上,可是父亲一直都没有回来,母亲也不让他问。
在那件事后没多久,母亲就带着丘天搬家了,换到一个新的城市,母亲在带他到新的学校去报名的时候,却在父亲一栏中写上了「死亡」。
看到那两个可怕的字眼后,丘天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的恶梦里,好像看到自己的父亲被那个男人狞笑着吞噬了。
从那以后,丘天就一直睡不安稳,只要有一点点的响动声,就会忍不住睁开眼睛,惊惶地看着漆黑的窗外,要不就在整晚的恶梦吟呓声中全身冷汗地醒来。
为了不做恶梦,固执的小孩子认为只要不睡就没事了,所以晚上再怎么困都强忍着不睡。
直到有一天,他在课间操时昏倒并引发了全身抽搐,母亲着急地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缺乏睡眠引起的过滤性分泌失调时,母亲这才发现,就算是熄了灯后,丘天仍是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医生说这么小的孩子让他用安眠药助眠不利于健康,建议母亲让他参加一些比较耗费体力的运动。
结果他就被送到了那所学校刚刚成立起来的足球队,是母亲向体育老师拜托了很久,才让那时瘦弱得怎么看都不符合要求的丘天,勉强进去当替补队员。
也许母亲早已经忘记了当初让自己玩足球的初衷了……
无意识地衔住了被自己拔起来的草根,丘天不禁苦笑,感觉太阳渐渐晒到他这边来的时候,有些慌忙地把脚缩进树影里。
影子……
因为风吹过而不住摇曳的树影下,他好像隐隐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回想起今天早上跟母亲的对话,丘天没来由的又烦躁起来,他曾经听说过父亲是T大的学生……其实在父亲走了以后,也有人只字片语地提起过父亲的消息,但母亲发现他在听后,总是匆匆忙忙的打断了。
他直觉的知道父亲并没有死,但母亲咬着唇在自己的入学表上写下「死亡」两个大字,那份太过深刻的冲击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现在想起来,也许就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的爱,只有到死才肯放手的缘故吧?可是父亲不肯回头,所以她也就只好当他已经死了……
如果父亲没有死,那么他会去了哪里?
他是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他抛下了母亲和自己,就这样一语不发的走了?只留下了对爱绝望的母亲,和只能生活在他影子下的自己?
不太记得有谁说过,光线越强烈的地方投下的影子就越黑暗。
从以前就是这样,在他们母子俩的生活中,无处不漏地存在着父亲的影子,也许母亲是把对父亲已绝望的爱都转到自己身上吧!
可是,那双份的爱太过沉重,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母亲在重塑父亲的一个道具。
明明自己是活生生的另一个人,完全不同于纤细、聪明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