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晔持弓的手抖得厉害,带着右肩的伤处开始作痛。
落月河谷,南彧漓本欲突袭的军队遭到伏击,敌军越聚越多,他知道自己或许再无力招架了,此刻,他全部的出手,进攻或自卫都是出自本能,他害怕如果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执剑,南字大旗是否会就此倒下,而自己被人剁成肉酱?但他又觉得很高兴,执意不让韩晔跟随自己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韩晔像只闲云野鹤,他值得更自由的生活,更美好的日子。战场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分神间,萨吉儿一刀砍在他右臂上,吴方季瞅准时机,夺命的一剑直刺他胸口而去。南彧漓持剑的右手缓缓坠落,唇边似乎含着浅笑,对他而言,战死沙场,才是他该有的荣光。
就在这时,吴方季突然觉得眼前划过一阵凉意,雪白的箭翎自他眼前闪过,还未回神时,银白的箭端已没入他的胸口,他刺向南彧漓的一剑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再无力更进一步,他整个人便仰躺着向后倒去。南彧漓震惊地回头看向箭射出的地方,一袭白衣的韩晔傲立山头,神色冷峻。
萨吉儿趁着南彧漓晃神的刹那本想直取他性命,但这时,另一支箭呼啸而至,深深扎入他右臂之中。南彧漓回过神来,举剑横抹,又与萨吉儿缠斗起来,两人的右臂都受了伤,此刻也算是势均力敌。
韩晔持弓的手依旧颤抖个不停,他到底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却做了对不起哥舒的选择。他自山坡上缓缓步下,两方缠斗,南家军与哥舒一部他都不愿伤害,置身战场而无所作为的下场就是被人捅成筛子。他虽然受教于哥舒洛一,为哥舒做事,但哥舒军营中识得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哥陈联军见他方才一箭射死了吴方季,一箭射伤了萨吉儿,只当他也是南家军,拼了命地朝他疯砍而去。韩晔不想伤他们,只架了弓格挡,不愿出手,掣肘之下,背部已被人狠狠砍了一刀。韩晔只觉得背上钝痛,心中却舒坦了一些,到底是他对不起哥舒了。
突然,一把利剑为韩晔格开身边的刀光剑影,将他护在身后,南彧漓的眼中是盛然的杀意,浑身浴血,却无丝毫退怯,神魔无阻,他是姜国的战神!韩晔眺望远端,萨吉儿已倒在血泊之中,再也动弹不得,心中难过,那是哥舒最出色的将军之一,却是间接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小心!”耳边是南彧漓的惊呼,回神之际,南彧漓已护在他身侧,为他挡了一刀。
南彧漓恼他不听军令,看到他背后渗血的伤口更是气愤,交战的空隙,冲他吼道:“给我滚回去!”
韩晔第一次被他吼,也是吓了一跳,随即用弓格开身旁的几名士兵,冲他道:“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南彧漓将他猛地往战圈外一推,足尖轻点,身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漂亮的圈,银剑闪过,周围一圈的敌军全部倒了下去,颈上皆是一道血痕。韩晔心中微痛,下一刻,却被南彧漓猛地拽起。看见他脸上的血污,韩晔情不自禁地想为他拭去,却不料被他狠狠打掉了手。
吴方季和萨吉儿一死,哥陈联军军心开始溃散,但人数占尽上风,还在拼死顽抗。又撑了一刻钟,左将军于韬和副将林锦率众赶到支援,战局突遭扭转。
这里名叫落月河谷,因为这儿的河水格外清澈,每每月上中天之时,月亮都会清晰地倒映在河面,仿佛可以水中捞月。但这场战后,河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被鲜血荡涤,再不复往昔。这一场战役,南彧漓领的五千精兵只余下残部不足一千人。
南彧漓终于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被林锦一把搀扶住。南彧漓声音哑然,“回营。”
落月河谷一战,南家军胜得惨烈,但是断送了偷袭哥陈联军的绝佳时机,南家军营内伤病累累。南彧漓伤重,但只养伤两日便又重新开始主持大局。
校场之上,南彧漓迎风而立,风声猎猎,扬起他雪白的战袍,他目光炯然,神色清明,一点看不出重伤的样子。
“从军为将者,当明军令如山!出征落月河谷之前,我曾下令,留守军营者不得踏出军营半步!但是,有人违抗军令,私自出营,该当如何?”南彧漓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韩晔。
韩晔蹙眉不语,当初他本是要与南彧漓同去偷袭的,但在数日前右肩重伤,南彧漓强留了他在军营,又遣了两名军医照顾,南彧漓如今这话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晔素知他带兵极严,此刻违反军纪,怕是不得善果了。可是自己好歹对他有救命之恩吧?他怎么能翻脸无情呢?说起来,南彧漓在养伤的这两日竟不许韩晔探视,看来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林锦皱了皱眉,大着胆子为韩晔求情道:“将军,韩晔也曾在落月河谷救南家军于危难之中,将功抵过,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军法严明,功不能抵过。”南彧漓的眼睛一直看着韩晔。
韩晔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听凭将军处置。”
“违抗军令,私自出营!”南彧漓很想责备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当时他右肩重伤,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却毅然开弓射箭,救自己于危难,在落月河谷,只拿着一把弓的他几乎没有力气招架敌人的攻击,若不是自己将他护住,今日他也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南彧漓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蹙紧,眉间一派萧索,“杖责五十!”
未待众人反应,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南彧漓走下高台,默默站到韩晔身前,声音依旧冷然,“但,韩晔所作全为弥补将之过错。为将者,不能运筹帷幄,断送四千兵士性命,其罪无可恕,五十军棍,由我来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韩晔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慌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违反军令在先。”
南彧漓的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暖,而后背转过身,跪在了黄沙漫天的校场之上。
那日,无论众人如何劝阻,南彧漓硬是着士兵打了自己五十军棍。韩晔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肩膀一起一伏,面露痛楚却极力忍耐。他知道,南彧漓执意要罚自己军棍,是因为落月河谷那四千多位士兵的血债,他是心痛更胜于伤痛,与其自责心伤倒不如让他发泄出来。但韩晔只觉得眼眶热了几次,却终究不曾落下泪来,南彧漓,到底是我对你不住。
是夜,南彧漓躺在榻上,背上的伤蛰疼,令他辗转难眠,却依然下了命令不准韩晔探视。本来,他也是出于好心,怕韩晔看了自责难过,但这一次,韩晔说什么也不肯依,差点跟帐外的士兵动起手来,南彧漓才无奈同意他进来。
南彧漓见到他,终是笑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军令,也就只有你了。”
韩晔伸手就掀了他身上的衣衫,伤口经过军医的照料已上好了伤药,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狰狞,他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始终无从开口。
南彧漓看着他一直笑,全然不见白日在校场上的冷厉,眸子暖极了,“我没事。”
韩晔跪在他榻边,右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对不起。”
南彧漓不禁伸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不是你的错。还有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韩晔的眉心还是紧紧皱着,他很想冲他嘶吼,什么救命之恩!我本就是想杀了你!落月河谷之战,你每一道伤都是因为我,还有南家军那四千将士的性命也是我亲手断送!落月河谷的偷袭计划根本就是我泄露给哥舒洛一的!
南彧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心中有些不安,“怎么了?”
韩晔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要自己承担这么多了,不要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值得。”
南彧漓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韩晔知道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随意敷衍。沉默了半晌,韩晔突然问他,“累不累?”
南彧漓只当他觉得自己白日里经历了这许多,定会有些困倦,当即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韩晔轻叹了一口气,我想问,你会不会活得很累,却也没有多作解释,而是为他盖上了薄被,“我在这儿守着,你睡一会儿吧。”
南彧漓心满意足地带着微笑睡去。韩晔不曾知觉,他竟如此信任自己,在自己身边他可以卸下防备,睡得像个婴儿。
☆、终章
哥舒洛一淡淡地看着呼延宛从墙头坠落,再一次亮了他的枪尖直指白轩容,“太阳都要落山了,戏也看够了,你到底是继续做缩头乌龟,还是要出来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