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北京的青楼多集中在南城,其他地方的暗门子虽说也不少,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夜半歌声,老百姓难道就没有怨言吗?
答案是有,但面对什么都豁得出去的烟花女子。您让老百姓怎么斗?更何况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善恶观,人家自己掏钱盖林子,你们官府干嘛就非得不允许啊!
…
又一个不眠之夜消停后,清晨的北京城。下起了薄雾,阳光不再刺眼,而是淡淡的红色。照耀在街道上面,让空气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真是好看!迎着美丽的晨光,贺逢圣走出家门,坐上马车,老小子看起来心情很好。
风行大明十余载地富平车,于今已经衍生出多种车型,贺逢圣坐的,是最常见地闻香三窗富平车。
所谓富平车,就是秦始皇龟盖车发展过来的,车的大顶篷超过厢体,为的是遮挡阳光和雨雪。
所谓三窗,就是车厢两侧、马夫身后的前壁,各有一个推拉式样的小玻璃窗,便于车内人观察和透气。
而闻香,就更加讲究,徐光启临辞世前,发明了陀螺水罗盘,并且开源公示,使得天下都知道:使用两个回旋铁圈,就可以让某些容器,始终保持水平状态,那么后续跟进的民用设施,也就应运而生。
一个小小的熏香炉,外面增设两圈平衡环,悬挂在马车中间,无论怎样颠簸拐弯,熏香炉始终保持水平,这样一来,马车里就充沛着安全的香气。
这样的闻香三窗车,造价根据木料而定,普通水曲柳是最便宜地,只有150;北海白桦,属中档价位,价值800;当然,如果是混杂了南海沉香木碎屑的辽东白松,那就属于高档奢侈品了,目前只有大富之家才用的起。
贺逢圣一直是京官,当年皇帝遴选皇商时,相当一部分的京官,都拥有了每年分红地特权,贺逢圣也在此列,再加上皇商十几年来的精心打理,很多老京官都合法的拥有了富平车。
坐在混杂着柳木清香和南洋薰香地车子里,身为既得利益阶层的首辅贺逢圣,却在绸缪着如何放弃眼前的利益。
他是坚定的变法支持者,因为前任首辅温体仁在弥留之际,曾经这样跟他说过:
子贡助人不受谢,孔子很生气。子路笑纳,孔子便跟着高兴。为什么?因为只有正常的利益交换,才是长治久安的百年大计。才是真正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早先树立皇商,那是迫不得已,因为国家要平乱征夷,复兴大明在虽说天下大定,但因为之前的混乱太严重,至今仍有为数众多的庶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再不停止竭泽而渔、巧取豪夺的勾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恶性循环,何时是头?
正是这种读书人之间的理解!贺逢圣几乎无条件支持变法,要说不同,那就是他希望国家参与的身影,更多一些。他属于‘国家养民’的鸽派政治家,温体仁则是推崇‘以民养民’的鹰派。
马车平稳的沿着官道行进。掀开窗帘一角,贺逢圣可以看到沿途地百姓起居,黑眼圈的商贩正在整理货物;打着哈欠的主妇正在准备早饭;一些颤巍巍的老人,一边咒骂着昨夜的闹剧,一边在儿孙的搀扶下,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晒太阳;只有调皮的顽童,还在头碰头的一起商量着什么恶作剧。
中国人习惯早起,所以早晨是
的时光,尽管现在地睡眠质量很差。
这几天,车窗外的景致就是如此。贺逢圣每次都会红一下眼圈,国民的幸福生活,本是他最钟爱的事业。现在却被自己亲手毁成这样,实在是,情,何以堪哪!
―
“老爷,皇宫到了。”
随着一声呼唤,车夫麻利跳下马车,迅速的用一根六尺棍,将马车固定在路旁的两根石桩间。随后转身熟练的拉开车门,再一拽旁边的粗绳。车帘唰的收到一边。贺逢圣下车。
这时候,旧值房北面的小广场上,已经来了很多地人,十几个小太监、锦衣卫士兵,正在张罗着安顿车马。文臣之中,有坐轿子的,有乘马车地,当然还有像卢象升这样骑毛驴上班的。
“贺辅,请了。”
“卢大人,早!”
一边打着招呼。一众文臣一边稀稀拉拉的走进各自的办公区域,中层干部向南,直接进入旧值房。内阁和众卿,则边聊天边奔北。去文华殿前院的新值房。
既然早就有‘三堂会审’的说法,那么‘部阁国务会议’的出现,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今天有三个主要议题:
熊文灿的税率细则,三天前上报,今天要审定第159项到第容。平均一天五十项,一共是39项;
孙传庭暨晋商合编地山陕新制修改稿,今天要继续议论,主要审定各矿场主,每天应该保证雇工食用多少次餐,每餐价值几何。
不要忘记贺逢圣的政治理想,始终还是以‘国家养民’为主,前两个议题,充分体现了这种施政理念。一切都要由国家细化,而细化也就意味着国家的全面参与。这种行政权崇拜,恰恰是中国文臣的最爱。
最后一个,就是贺逢圣一手导演地,红灯区罢工事件。
这个问题对于广大文臣来说,那可是相当头疼啊!现在的服务业女子,大都多才多艺,正因为各方面都很有品味,也就造成了青楼女子的交际圈,广而深而强,几乎百分百文臣,都会认识几个关系暧昧地女孩子,最近这几天,老百姓没睡好,他们过的更不踏实。
所以,尽快解决这次事件,是大家的共识。至于如何解决嘛,那就看互相之间的手腕了。贺逢圣毕竟在党争方面缺乏经验,他低估了政治对手的实力,也忽视了鹰派政治家的决绝!
青楼坟林(简称青林)的政治风波,在明代并非首次出现…万民抄薰宦、矿工驱矿监、特用举子包围烟憬楼、李自成造反…,这些都属于民众广泛参与的集体项目,背后究竟是谁在帮衬,已不可考。但民众集会游行暴动,对于现在的臣僚来说,已经不新鲜了。
所以,面对这次罢工,贺逢圣依旧按照原有路数来处理,其实已经有些落伍。
他的考虑有失简单:
在行政交界地带,向来有‘三不管’的叫法,如何弥补这种交界区的管辖漏洞,是各类型政府都要重视的问题,明代其实解决的算不错了,巡抚、总督、都御史,都可以跨界管辖,但问题的关键是分什么事儿。
像青林这种事情,就属于大家都不愿意管的,如今的中国,是耻辱型社会,如果将来有人记载野史时,公开写下:
“青林之建,始作批复,乃时宛平县令刘茂遐!”
瞧见没有,这种名声,还是越少越好!于是宛平推给大兴,大兴驳回宛平。顺天府也是有样学样,居然重新打回两县来定。
这种踢皮球的行为可以理解,却显然错误。毕竟造成了夜半歌声的恐怖后果嘛!所以,一众因缺乏睡眠,而满脸困顿,甚至连眉毛都耷拉下来的大臣们,对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都极端不满。眼见效果差不多了,贺逢圣老脸一沉:
“推诿扯皮,要之何用?既有京师,又有顺天,留之何用?本官拟裁撤两县。”
“哎呀,贺辅,”李邦华是个书呆子,很多东西都会被他绊一下,“此等细故,向以罢免为例。如今只为青林。便裁撤两县,这未免说不通啊!况且牵连也广,非万不得已不可为!”
“嘿嘿,”贺逢圣少有的坏笑一下:
“为青林裁撤两县,本官也是无奈之举。前日黄士俊不也是因为红砖,而要罢黜孙传庭嘛!”
“嗯?”杨嗣昌听出不对了,立刻起身拱手:“贺辅,这根本两不相干啊!青砖、红砖,乃是涉及僭制之重罪。而青林、功德林,实在小民庶务。何苦要混为一谈呢?”
“?,杨辅此言差矣。”贺逢圣早想好对答,“红砖阳宅,青林阴宅,岂不都是小民庶务?现在是妓家、乞丐、失怙丧母之人,以青代功德,而行定王育林之法。难道两件事儿有什么不同吗?”
“呃,”杨嗣昌转转眼珠,贺逢圣下地套,他当然不会钻进去,
“贺辅所言。自有您的道理。然现在已近年关,部阁又要整顿财赋、详备币制。既然诸事繁驳,像青林、青砖这些事务,不若年后再议吧!”
“哼哼。”贺逢圣一笑,“今上以国事相托吾等,岂有节前欠账之道理。今日这件事儿必须议定。”
“可是!”杨嗣昌急了,“苏轼有言:‘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平息事端虽然重要,但将来史家如何落笔,还望贺辅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