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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文……”
子文勉力睁眼,看了看奚吾,忽然微微一笑,右手无力地揪了揪奚吾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轻声道:“保不住也无妨,官人不会笑话你无能的。”
奚吾死死咬住口唇,总算压下满腔热泪,柔声道:“子文,没了左臂,你仍旧是百战百胜的西北军大帅……我……”
子文无力地闭上眼,喘息片刻,却抬眼笑道:“好在这条手臂临去前,却难得有了知觉。阿吾……趁着它还连在我身上的时候,便让它最后抱你一抱,好不好?”
奚吾心中大恸,凝望子文苍白的脸,两
68、断臂 。。。
行热泪终于缓缓滑下。
子文抬右手去擦他眼泪,笑道:“重逢之后,这倒是第一次见你流泪。阿吾,好阿吾,让我抱抱,成不成?”
奚吾无声无息地点点头,解开袍子,轻轻抬起子文那条惨白的左臂,纳入怀中,贴身环在自家腰上。
子文颤抖的左手勉力去扣他的腰身,却无法控制地一再滑落,自嘲道:“好不争气的手,美人在怀,它竟然连抱一抱的气力都没有。”
奚吾手中是他颤抖冰凉的左臂,眼中是他毫无血色的面颊,再也忍不住,一手圈住他肩膀,一手扶住他的头,迎着那两片苍白干裂的唇,便亲了上去。
奚吾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住子文,辗转、研磨、吮吸、啃噬,吞掉子文冰冷的呼吸,送上他滚烫的唇舌。似乎便要通过这拥抱,这亲吻,将全身的热量送到子文的身上。
这个吻冰冷而滚烫、甜蜜又苦涩,却如同大漠旅人那一滴活命的甘泉,让人永远也无法忘记。
怀中人唇舌的味道便是魂牵梦绕中的那一个味道,而这个人,也便是魂牵梦绕的那一个人。梦中,他神采飞扬,眉目如画,怀中,他却苍白憔悴,鬓色如雪。
从不曾这般心痛过,一刀割下,看着那支熟悉的手臂徒然落在地上,还带着子文身子上独有的香气。这只手曾经秀美修长,曾经坚定有力,曾经拥他入怀,曾经与他温柔抚摸,曾经在七弦之上舞动出天籁之音,从此却会渐渐变作一团腐肉,沦落虫豸之口。
名噪天下的施桐语,再也不能抚琴了。
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再重勾琴弦,重掌玉笛。
终其一生,他再也奏不出那一曲——
《梅上雪》。
今生今世,再也不能。
包扎好伤口,用袍子紧紧裹住昏死过去的子文,奚吾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些亲兵将身上御寒的棉袍一条条割开,编成粗粗的绳索;眼睁睁看着力气最大的那个人腰间捆着绳子的另一端,独自回到毒气充盈的洞中,双手双脚撑在洞壁上,支撑起绳桥的起点;眼睁睁看着那个跑起来轻盈如燕子的小亲兵,在空中尽力一跃,将他年轻稚嫩的身躯狠狠嵌入对面狭窄又密布刀锋样碎石的崖缝;眼睁睁看着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将染血的绳索连同自己的身躯,死死系牢在那块利刃一样的巨石上,用他的血肉确保绳索不会轻易被巨石割断。东方微明,晨曦中,他口角边不断涌出鲜血,脸上,却露出胜利的微笑。
不能阻拦,也无法拒绝,这是一条用生命架起的桥梁,每一个生命都曾经鲜活而美丽。而这样美丽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远离故乡的高山之上。他们的付出,只是为他们的大帅可以顺利平
68、断臂 。。。
安地返回大营,可以重新领着千军万马,杀灭入侵的敌人,保护他们所有人的家。
奚吾眼睁睁看着,用他的双眼记住这每一个人的脸,和他们流出的每一滴血。
他们绝不会白白死去,他们的愿望,我们要替他们实现,他们的家,我们要替他们保护,他们的故土,我们要共同捍卫!
见到张同派出找寻他们的士兵之后,奚吾默默抱着时睡时醒的子文上了马背。前方,是兰州。
子文中途偶尔醒来几次,只抬头看看抱着自己的奚吾,便重新沉沉昏睡过去。奚吾将他贴身抱在怀里,用身体的热量去暖他,吃喝用药一手操办,竟没一刻离身,行行走走,只觉他心田那一处渐渐热起来,肩头的伤口也开始初步愈合,子文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也能勉强进些肉糜,晓得最危险的时刻已然过去,心中稍安。
匆匆数日,便到了兰州城外。却见无数人黑压压地在城外跪了一片,当头的两个,一个是张同,一个,竟然是刘丰。
子文倚在奚吾怀中,却不下马,只低声道:“起来,进城。”
几个从人抬着一顶软轿跪在子文马旁,奚吾抱着子文,小心地翻身下马,将他送入软轿之中,一路进城,便直接到了大营。
中军帐中,子文高坐帅位,露在大氅外面的脸苍白消瘦,却神色漠然,望着跪在下面的张同和刘丰,问道:“战况如何?”
“禀大帅,夏太子阿斯曼重伤,率部分夏兵自渭州北的伏龙川突围,越横山返回西夏境内,至今已有月余,始终不见踪影。目前西夏国师乌朵领六万兵马,驻扎在延州城北的延平郡,按兵不动,与延州相峙。夏军余部行踪不明,我军在云州以北的山中遭遇过几次夏军小股军队,看动向,目标只怕也是延州。”张同答道。
子文缓缓扫视了一眼帐中各将,忽然以手支额,侧着头轻声问道:“云州之计,是何人告密?”
作者有话要说:唔……子文丢了一条手臂……不晓得是大快人心呢……还是备受怜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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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这周没有申榜,却意外上榜了,很感谢编编。只是手里无存稿,不晓得榜单的一万字能不能完成……总之尽力吧。这周倘若见到原定时间以外的更新,或者在固定时间发觉双更,就是我小宇宙爆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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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温泉 。。。
众将官面面相觑,均噤口不言,跪在正中的刘丰往上重重叩了个头,大声答道:“禀大帅,是徐虎。”
子文闭上眼,默默思索。
徐虎,徐虎,他是宰相徐明的儿子。那晚徐明独自返家,饮鸩而亡,朝廷却无有甚么说法。外间传说纷纭,都猜是徐明与计相刘成勾结贪污钱款,刘成被捕,官家念在徐明年老,只令他自杀了事。徐明死后,徐虎一付畏首畏尾战战兢兢的模样,半夜偷偷到施府,哀求施大人不要因与徐明之间的争斗,记恨徐明的子媳家人。当时他还想过,徐明一生韬光养晦,不肯露半分锋芒,以至养出这么个懦弱的儿子来,当真可惜。谁知此人竟是条无声无息的毒蛇,处心积虑隐藏了这许多时候,却挑在最关键的时刻陡然反戈,却险些致他于死地。
只是当日徐明身死,其时位居中书门下孔目房承旨的徐虎便亲到御前告了丁忧,扶灵返乡,至今不曾起复,却从何处探听来的军机大事?
他蹙眉凝思与徐虎平日里有些交往的各色人等,以及方才问话时,帐中各人的反应,忽然脸色微微一白。
是刘立。
果然,刘丰在下面又道:“犬子刘立素与徐虎交好,徐虎丁忧返乡,住京兆府,前日假意至渭州看望刘立,刘立不合醉酒,被他探听到了机密,转手传给阿斯曼,以致大帅兵败重伤。末将万死!”说罢,一股脑叩将下去,砰砰作响。
“此二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