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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的消遣
六月雨季，院子里一地槐花，潮湿的香甜混合着腐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浑身懒怠。 槐花一落，阿虞便变出新花样来抵房租，自从知道韩嫣是男人以后，她对他的敌意倒是消退了不少，于是折磨对象变成阿牛，隔三岔五就把他弄去刁难，阿牛不在，整个医馆都变得安静，衬着子丹雨中舞剑的身影更加冷清。 因为下雨，来找韩嫣的小孩们全部集中在屋里，叽里呱啦打扰了我的午觉，每每吵得不行，我就抄把戒尺出来追打，韩嫣微笑地看着我披头散发，靸拉着鞋和小屁孩们闹做一团，偶尔低头吹一吹手里的香茶，瞧着瞧着，他突得灵感，觉得蛮夷学馆甚少，不如把医馆改成学馆，亦可补贴我们即将赤字的财政。 九殿下难得能考虑到现实问题，我十分欣慰，毕竟我们四口人，全靠子丹的稿费度日也不是长久之计。 消息才放出去，便有许多人带了小孩来报名，而且多半是女子，她们来了以后把小孩丢到院子里乱跑，只顾围着韩嫣和子丹问东问西。 一个月后，我和韩嫣拿了第一笔收入上街置办些笔墨纸砚，韩嫣如今为人师表，弄得十分庄重，身着鸽灰绸银袍，腰间一条雪白绦子，绾好的髻上随意插着只桃木簪，比起当时我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个性别不明的天仙美人，不知素净了多少倍，总算有几分男儿风范。 无意一瞥，几道鬼魅般的人影在身后闪现，刹那又悄无声息没入人群。 又来了！ 我拽住韩嫣。 自从暗杀事件后，韩嫣在院子里布下疑阵，专待烈王的杀手自投罗网，他们却再没有踏入这个院子半步，只是常会派人在身后跟踪监视。 韩嫣往身后一瞟，说不用理会，上次烈王只是派人来探虚实，探过之后，他反而不敢肯定我是否就是那假死的蛮夷王子。 我问他为什么。 韩嫣停下脚步，抬起妩媚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慢悠悠道。 “凭蛮夷王那个长相，怎么可能生出本殿下这般风华绝代的儿子？” “…………” 可我觉得真正的原因是，烈王认为真的蛮夷王子，应该早就削尖脑袋想着怎么回归皇宫，而不是在大街上为了买个宣纸货比三家。 我还是很忧虑，波桑家族和烈王势不两立，一方拥护王权一方企图夺位，如今我们和波桑的独女阿瑜娜关系不清不楚，实在可疑。 韩嫣这小子却一派无忧无虑，逛街逛得颇得意趣，忽而目光一亮，拉着我来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前蹲下，细细挑拣起来。 他拈起一盒胭脂认真问我。 “好看吗？” 我一向不打扮，于是心不在焉道。 “还成吧，不过颜色好像淡了点。” 他的表情显然不太赞同，但还是哦了一声，放下那个，又拿起另一个颜色稍浓的。 “这个呢？” “好像还是淡。” 他沉吟一瞬说。 “胭脂重在颜色天成，淡描轻扫晕抹开来，能与肌肤溶为自然，方才出色，那等浓重艳俗的，不过是粗制下品。”说着，他长叹一声。 “只可惜这市井中是不能有好的了。” 我打了个哈欠。
第一份礼物
“哦，你想要啊？那就买一个吧，我看大红那个好，便宜，量又多。” 他皱眉瞪了我一眼，捡了个包装特别精致古朴的，递到老板面前。 “多少钱。” 老板是个布依族婆婆，犹自看着韩嫣出神，听见问价，才吓了一跳回过神笑道。 “不贵不贵，五两银子。” 韩嫣没说话，我却吓了一跳，五两！五两对于我们现在来说，相当于一个月的生活费，太贵了！ 我急忙推韩嫣。 “……还是大红那个好些吧。” 布依婆婆及时推销。 “小姑娘不知道，这是君子国来的东西，老婆子摊上最好的货，如今咱们蛮夷和君子国关系吃紧，要想进到这样的货，可是难了，就连那大铺子里，也不见得有！” 我就是知道才不要的啊！ 还没等我阻止，韩嫣已经从怀里掏出锭银子递了过去，布依婆婆眉花眼笑接过，迅速将那胭脂塞过来，我急忙挡住。 “等等！我们还是再看一下……” 韩嫣拍掉我的手，接过胭脂就拽着我离开。 果然这小子纨绔子弟的毛病根深蒂固，我肉疼得不行，一面走一面愤愤教育他。 “一个月生活费就买了这么个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你怎么还是不知勤俭节约，不知人间疾苦，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像你这样左手进右手出，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还怎么活！” “你说够了没有？” “不够！你要知道俭节则昌，淫佚则亡，纵观君子国悠悠千年历史……” “拿着。” “啊？” 韩嫣拉起我的手，扳开掌心，将那盒胭脂放在我手里。 我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又咬牙加了一句。 “给你的，拿着。” 我望天愣了几秒，搔头。 “那个……不是你给自己买的？”
我要改嫁
韩嫣瞪着我，气急败坏。 “我要这个何用！你、你为何……不识好歹！” 啊？他……居然是给我买的？可是……这个……，他干嘛给我买胭脂啊？难道是在表示阶级友爱，好收买我为他复辟大计抛头颅洒热血？呃……人家好心送礼，不能想得这么猥琐，我放软语气。 “那你也该讲一下价么。要知道我们现在比较困难，我又不怎么打扮，其实买个便宜的就已经很好了。” 韩嫣叹了口气，接过我怀里的东西抱着，拉我往前走。 “真不知你是怎样长大的。不管仕宦大家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但凡女子，总该想着装点装点自己，不然即便不丑，也要变丑了，……我……本殿下如今虽只能给你买这样的便宜货，但待将来复位，必会给你最好的……省得……省得你那么难看。” 我认真听着他的话，起初有些窝心欢喜，但听到后来他说我难看，便觉气岔，感情是嫌我给他丢人了？ 我哼了一声。 “难看不难看关殿下什么事，我迟早是子丹的人，子丹不嫌我难看就行。” 韩嫣手上一抖，停下脚步，冷冷道。 “你说什么？” “怎么？殿下忘了，你在密道里答应过我什么？事成之后，你让我改嫁子丹。” 其实这个事……我也忘了，最近吃饱喝足过得太平静，胡思乱想给记起来了，想想还是子丹比较适合我吧，就算他写两笔小言，也叫做多才多艺文武双全，加上光明磊落高大英俊，比起韩嫣之娇弱……韩珏之诡诈，简直好太多了。 他不说话，我怀疑道。 “莫非……你想赖账？” 韩嫣转过头，眸子里满是怒色。 “谁想赖账！但本殿下说的是事成之后！现在事成了吗？国未复仇未报，你居然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心说那些关我屁事啊？想想不对。 “喂……你当时可没说事成之后指得这么遥远啊……” 韩嫣已经丢开我的手愤然离去。 什么毛病啊！这人！我赌气跟上去，不想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抬头正要骂，对上那双阴劣无比的鹰目却及时噤声，我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那男子朝我逼近，背后一阵冷，转头果还有两个男人朝这边靠近，正是刚才跟踪我们的熟悉身影。 “韩……” 嘴被捂住，随着鼻尖一阵浓烈的迷香味道，我渐渐失去知觉。
他竟是王子？
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我晕晕乎乎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手脚被缚，旁边篝火燃烧得正旺。 再四下一看，骇得坐起身来，脑门上冷汗掉落下来。 我居然躺在一片坟地中间。 “醒了？” 高大的鹰目男人无声息出现在面前，左右各站着一人，皆是沉默冷酷。 糟糕，一定是烈王的爪牙！ 没杀我，说明留我必然有用，我强作镇定坐起来，慢慢看他一眼。 “阁下请本姑娘来有何贵干？” “自然有事想请教姑娘。” “乐意之至，但问无妨。” 鹰目男人哈哈一笑。 “姑娘倒是个爽快人。” 我回他一笑。 “当然，本姑娘爱惜性命，不会那么嘴硬。”想了想，我怀疑道。 “等等，你们选在坟地，不会是想等事成之后，就地把我埋了吧？” 男人笑得更加欢快。 “姑娘放心，我们只是问些事情，与姑娘性命无碍。” 鬼才信你！这么晚还没回去，子丹一定会出来找我，我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当然，能自己逃跑最好，于是我配合道。 “快问快问，本姑娘饿得很，还等着回家吃晚饭。” 男人怔了怔，收起笑颜，森然道。 “和你同住的那两个男人，他们可是兄弟？” 我故意装傻。 “啊？和我同住的明明有三个男人，你指哪两个啊？” “……就是那貌美的和高个儿的。” 他说的是韩嫣和子丹……我疑惑，兄弟？他们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啊？这点没必要隐瞒。 “不是。” “真的？” “你看像吗？” “哼，这可难说，龙生九种……”男人话说出口，又皱眉。 “算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只需回答我，那两个人中，有没有龙容桑翼或龙容桑晓？” 我心中一跳，龙容桑晓？龙容……龙容是蛮夷的王姓啊！如果子丹真的是桑晓……那么他难道是…… 怎么会！那么肖毅又是谁？肖毅……桑翼……心中千头万绪，我稳住心神。 “啊？什么龙容……什么晓？听名字像是蛮夷人吧？可那两个都是纯正的汉家血统，接生婆出生证族谱俱全，你去君子国查一下就知道了。” 你去查吧！现在君子国封死国界，查你妹！
救命的鬼
男人森然冷笑，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手指用力，疼得我呲牙。 “姑娘的回答可不怎么诚实，若不是王子，为何和波桑家的阿瑜娜走得如此之近，必定是看烈王即将即位，波桑家急了，把出走的两个王子找来救驾吧？” 我抽了口气，从牙缝里嗤笑一声。 “他们要真是蛮夷王子，波桑家不早就带进宫认亲了？会让我们住在那个无人保护的医馆如此落魄？搞得你们可以随时绑架？烈王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男人果然目光一滞，身后两个杀手点头。 “她说的对，十多年来，波桑家一直致力寻找两位王子，不会这么轻率。” 男人丢开我。 “无论如何，她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完了，灭口前的经典台词。我全身一凛，这、这、子丹怎么还没找来啊！唉，都怪大哥你找的这个地方实在太有创意了。 鹰目男果然从腰间抽出把狭长的匕首，一把提起我。 “等等！我还知道别的！” 鹰目男停下动作，狠狠道。 “说！” “你先保证我的性命。” “好。” “口说无凭！” “那你要怎样？” “……我饿了，你先给我烤只鸡来。” “想拖延时间？放心，这个地方还不那么好找，不必白费力气。” 糟糕，这个境况，还没有来得及笑傲江湖，本女侠就要笑别人世了！ 正愁肠百结，忽闻野地里一阵细碎响动，左右两个黑衣杀手警觉，握刀立起。 “谁！” 我心中一喜，救兵来了！ 野旷无人，只有当空残月铺下满地冷光，打在座座歪斜坟堆上，显出横七竖八惨淡的影子。 短暂的寂静后，微风漫过，坟头杂草跟着涌动起来，紧接着便是怒风拔地，不待人反应，半空又平白挂下道道白绫，借着风势歇斯底里地乱舞着，十分凄厉诡异，我抱着胳膊，皮肤上已不知不觉起了层寒粒。 黑衣杀手也不由后退。 “有、有鬼！” 鹰目男呵斥。 “放屁，你我杀人无数，还怕鬼！”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警惕地巡视了四周一遍，继而丢下我，握刀对着夜空吼道。 “阁下是何方高人，不必在此装神弄鬼，请出来一叙！” 话未说完，一阵厉风扑面，漫天纸钱铺天盖地袭来，那白绫舞得越发狂乱，甚至。 这场景简直太过诡异。 我缩在一边，上下牙不住打架。 “啊！！！！”一个黑衣杀手吓得丢了刀，另一个虽还握着，手指也控制不住瑟瑟发抖，只有鹰目男独自挥刀对着空气乱劈。 “滚出来！” 一道白影无声无息落在我面前，长发披散，纸钱缭绕在他周围，基本看不清的面容在幽蓝的鬼火下映得越发阴森，苍白模糊。 我很没用的晕了过去。
“浪漫”的墓穴独处
一天之内，晕了两次，乃是我谢铁心人生之耻，可豺狼猛兽我不怕，鬼魂这种虚无缥缈无意识形态的东西，我确实怕得不得了…… 昏迷中，我梦见自己被那个恐怖的白衣女鬼挟持着，往冥府里拖，过程还很颠簸，翻了几翻，滚了几滚，最后重重落地。 “啊~~~~~~~” 我半是疼醒半是吓醒，嘴立刻被一只苍白的手堵住，长长的黑发挂下来……原来不是梦！两眼一翻，我准备再次昏过去。 “喂！你干什么？别晕啊？” 呃……是个男人，声音还很熟悉……我被刺激得回过魂来，睁大眼睛，男人掳开额前的发，露出国色天香的一张脸来。 是只着白色中衣的韩嫣。 他微翘的嘴角，还挂着些嘲笑。 “咦？你这蛮悍的女人原来是只纸老虎？随便吓一吓就晕了。” 拜托！是你的扮相太吓人了好不好？我白他一眼。 “刚才……你弄的？” “嗯，简易的幻阵罢了，可惜了那些宣纸。”他长叹一声，低头帮我解手上绳索。 韩嫣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装神弄鬼倒颇有一套，我暗暗在心里盘算，等什么时候学馆开不走了，可以考虑带着他去跳大神，一定能大捞一笔。 活动开手脚，我四下摸索，一手湿湿的泥土触感，几只老鼠往我手边蹿过，惊了我一跳，怎么这么暗？好像不在地面上似的。 黑暗中一个更黑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好奇地爬过去伸头看了看。 一看不要紧呐，差点丢了魂，那居然是……是口半开着的棺材，狭长的缝隙下隐约可见宝蓝寿衣，以及覆在下面苍白僵直的手……我重心不稳，晕了一晕…… “啊……” 韩嫣马上从后面捂住我的嘴，低声道。 “小声点，那几人还在上面呢。” 我想哭！九殿下你躲在哪里不好，偏偏跑到别人墓道里来！ 平静下来，我才意识到不对，抬头望着他咳嗽两声。 “那个……你可以松手了。” 韩嫣一愣，哼了声丢开我，赌气似的走到角落里抱膝坐着。 我站在棺材旁边，两边权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