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知是山部队还是鹿部队的急先锋联队长福海三千雄大佐已经打到深河桥。”
“位置!”
“贵州独山县北仅八公里。你派我去桂林时,我曾步行走过此桥。”
“卢沟桥?”
“老师,不是卢沟桥,是深河桥。”
“不,这座桥在我眼中,就是卢沟桥!”升旗扔了棋谱,双眼放光,盯着窗外江对岸云山雾罩的山城。
“深河桥怎么可能与卢沟桥划等号?”
“7年前7月7日,我华北驻屯军第1联队第3大队大队长清水节郎在卢沟桥开始了这场战争。今年,联队长福海三千雄在深河桥打响的这一枪,如果后续行动真能按照升旗献策去实施的话,这场战争有望就此结束。”
“真的?”田仲瞪大眼睛。
“成败关键,在山部队、鹿部队要置一切于不顾,像一头活脱脱的山鹿,不,应该像一头受伤的野猪那样,认准敌人心脏直冲。这心脏,就是支那的陪都重庆。”升旗看上去,真像一头困境欲斗的野猪,认准了仇敌就要冲上前去。田仲第一次看到儒雅淡定的老师还有这样一副面孔,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
“怎么又可是!”
“可是深河大桥被炸了。”
“哦,”升旗望着窗外想了想,突然转头盯着田仲,“田中君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赶到时,桥还没炸。”
“你赶在山鹿部队前头了?”
“兵逼独山之前,我想到再往前走,熟人会越来越多,万一被人认出来,就完了。我便脱去了参战时向军需官借来的皇军田中少佐军服,换上了重庆商务专科学校助教田仲的这一身。独自赶上前。一到深河大桥头,见难民如潮,纷纷涌过大桥,一个军衔是上尉的美军军官,本来已经指挥手下在大桥上安放了爆破炸药,导火索都捏在他手头,他却没点。就这样,我混在难民中过了桥。”田仲开心一笑,“老师,过桥时,我还真遇上熟人了。”
“谁?”
“胡蝶。”
“你遇上一只蝴蝶?”
田仲却嘻笑着盯着他的那间侧屋说:“是这只蝴蝶。”
升旗顺势看去,见田仲床头墙壁上,贴着一张影星胡蝶的戏装照。田仲本来酷爱日本另一影星,宜昌大撤退时看到中国众影星在那片大荒滩上的演出,于是迷上了。回重庆在青草坝住下后,便将到手的影星照贴在床头。升旗本来对此举颇为不屑,转念一想,这倒正符合田仲这么一个青年教师的性格,便也没强求他撕下。
田仲说这一节属实,战后,为写回忆录,他甚至读战史查出这个美军上尉的姓名,叫伊文思:“支那贵州省独山县境有一美军军用机场,大兵压境,美军命伊文思上尉负责破坏飞机场和深水大桥。原计划,应先炸深水大桥,截断皇军道路,然后乘飞机撤离,再炸机场。但伊文思上尉见桥上难民如潮,便临时更改计划,先炸了机场,直到12月2日,皇军冲到桥头,才炸大桥,伊文思自己是徒步前往贵阳的。美军上尉此举活了数以万计支那人的命。从延迟爆破的深河大桥逃过而活下来的人中,正有影剧两栖明星胡蝶和她的丈夫。”只是1944年这一天,过桥的田仲眼睛里只看到了胡蝶,没看到她的丈夫。
“你这一路过来,怎么会这么快?”这天,在茅屋内,升旗问道。
“过深河桥后,一路有车搭车,没车步行……”
“过贵阳,没遇阻?”
“根本就没看到几个中国兵。”
“娄山关呢?”
“更是没见到中国兵影子。”
“看来,中国军队他们全被裹进了岗村宁次的一号作战。”
“豫湘桂大战肯定是日中开战以来,双方投入兵力最多,损失也最惨重的一仗!”
“好,不管怎么说,田中君带回的是一个好兆头!走!”升旗拉着田仲的手,就朝外走。
“老师要带学生去哪儿?”
“进城。为你接风,为我饯行。喝完这台酒,我就上路!”
“老师要去哪儿?”
“独山。我要面见山、鹿二师团长,将深河桥到中国战时首都这一路的中国军队防守地图送上。说动他们,抓住日中开战以来千载难逢、转瞬即逝的好时机,铁蹄直踏重庆,实现——逼宫!”
不容分说,兴奋得难以自制的升旗拽着田仲出了门。
“怎么觉得今天这重庆城跟往天有点不同?”进城后,升旗道。
“是,行人步子比从前走得快,‘老四川’馆子正到了晚餐高潮,却早早关了门。福祥布店、丰年米店,也都在上门板……”
“问问去。”
田仲上前一打探,回来对升旗说:“独山。”
升旗道:“我就站在街这头也听见了。”
田仲不说话,停下一听,果然,满街来往人众,似乎都在说这个地名“独山”。
1944年12月上旬这个星期天,鬼子占领独山,兵逼陪都的不祥阴云,笼罩在重庆人心头。
无言
回家后的卢作孚怎么样?战前便迫不及待画在公司天棚上的那幅要让中国船开遍五大洲四大洋的航海图、战后正踌躇满志要大展宏图,今后怎么办呢?中国的事难做。可是,就因为难做,就不做了么?要做,在此现状的中国,该怎么做?范旭东去了,卢作孚终不能像范旭东那样,也被气死。
1944年12月8日,卢作孚同样受阻。挡住他前路的,不是桥,是船,是他半生为开拓交通而利用的船。受阻的地方,不在中国,在美国的造船厂。
本来,国际通商会议发言后,中国商人威名大振。卢作孚所到之处,常被美国人和各国同行朋友包围。趁手红,打灯笼。卢作孚虽在发言中没直接讲到商业行为,但他到美国的目的,除了开会,就是为民生公司买船订船造船。因此,会议结束后,他便与几位朋友同行,考察美国各大造船厂。从西岸跑到东岸,虽一条船没订,却搞清了美国造船业整体行情。造船,没说的,高!只是造价也高!
卢作孚油然想起十八年前在中国上海何兴的船厂订第一条民生船,恍如昨日。当时所缺资金,也就千儿万把块。今日缺数,千百倍于当年。这才当真是“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而且真的越走越难。
旅馆大厅里,范旭东正在与几个外国人洽谈着他的生意,桌子上放了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英文的,好像是加拿大政府新出的什么法案。卢作孚默默退出,回到自己的房间。写字桌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愁眉紧锁的脸。下一站又该去哪里呢?有一点是肯定的,绝不停留,这一步一定要走出去。卢作孚开始整理行装,借此也整理自己的思路。可是越整理,越不知前路在何方。
随身的小皮箱,箱盖夹层中塞满了儿女们的来信,老大在最近的信上说:“亲爱的爸爸,儿子想您。我们的关麟徵将军生擒了日军的印支泰马战区司令寺内寿一将军,搜出一本日记,上面写着:皇军在东南亚战场上可以一个师团对五个印度师或两个英国师,与美国师可一对一,但两个日师团还难以应付中国驻印度远征军的一个师。”
儿女的信都该回了。可是该怎么回呢?总想有好消息捎回给儿女们,可是眼下,这好消息在哪里来?再说,儿女们,从远征的老大,到在家的老二、老三、老四和毛弟,一个个都在问父亲同一个问题:“爸爸,儿女早已看出父亲活得比周围许多的人有劲,或者叫幸福吧?为什么父亲能这样——又辛苦,又快乐,惨淡经营,却一路执著?”这问题,又怎么回答呢?儿女们一个个长大了,这样要紧的问题,可不能马虎答复。卢作孚从来不将自己在工作上的不顺带回家中,一个家,应该笑笑呵呵的,天大的事儿,该做丈夫与父亲的自己担当,何必给妻子儿女带来烦恼呢?
卢作孚便将信件一封封取出来,将皮箱倒过来,抖干净了,好重新往里装东西。就这么一倒时,夹层中飘落一张纸,划着之字,落到脚下。无意中一看,竟是几十年前填写的一份《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申请表》,一眼看到其中“个人的人生观幸福观”栏目中第一行,卢作孚有了主意,索性坐到桌前,望一眼桌前镜子中的自己,提笔写家信:“……亲爱的孩子们,爸爸知道你们一直在用儿女的眼睛解读爸爸。你们问,爸爸为什么能这样——又辛苦,又快乐幸福,惨淡经营,一路执著?……你们长大了,问出话来,让爸爸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明贤,你投入远征抗日第一线,你弟弟也在作抗战的工作,今天我将随信给你们寄出一份表格,是父亲像你们这样大的时候填写的。这回到美国开会,偶然在皮箱夹层发现的……获知日军从柳州北上,攻陷独山,威逼重庆,恐怕也会影响到在缅甸的中国远征军。为保险起见,这封信和这张表格,我会设法交民生公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