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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部分(2 / 2)

“巫奉帮!”

卢先生接着说:“再上走云阳、开县……”

醉眼接下来就说到了黄老九,“云开帮。”

“万县……”

醉眼说:“南浦帮!”

“忠州……”

醉眼对答如流:“忠州帮!再上走,长寿、涪陵、丰都——长涪丰帮,泸县、宜宾,一路走到川江尽头——尽归蜈蚣旗帮。当中漏脱重庆一截,外搭朝天门岔出去的嘉陵江不说,那是先生老家老营盘!”

卢先生脱口应道:“渠帮、遂帮、州帮……”

醉眼说:“三帮王爷会,统归大红旗帮!”

卢先生问:“醉兄可知枯水期来临之前,这川江上可走船的时间,还剩多少天?”

醉眼肯定看出卢先生要说的话不在这里,说:“先生心头揣着明白!醉眼也懒装得糊涂。明说吧,剩下这四十天里,先生要给楚帮派个哪样活路?”

卢先生说:“呼唤自宜昌到宜宾,千里川江八大船帮诸位英雄好汉,助我一臂之力!”

“今天这坛老酒不好喝哇!先生一定清楚枯水到来前剩下不多的日子中,要抢运的货有多少?”

卢先生望一眼荒滩,“醉兄一目了然!”

醉眼说:“川江走的柏木船,要说装货吨位,大不过一百二,顶多一百四,小才十来吨,静水无风,日行五十里。顺风满帆,一个钟点行得一天的路!但一进三峡,一闯险滩,话当另说!有风无风不问,全靠纤夫。便有一百、二百纤夫之力,每个钟点船行也仅数丈,崆岭牛肝马肺峡那样的鬼门关,甚至寸尺难前。”

卢先生不语,黄老九这才跳帮上了醉眼的船。陆续,八大船帮老大都聚在船上。

黄老九先到先开腔:“这种时候,卢先生召来我们八大船帮,要用我们的木船……”

蜈蚣旗帮老大焦老幺说:“卢先生舍命保下的轮船呢?”

卢先生说:“我首先全部投入撤退。”

焦老幺望荒滩说:“把这荒滩运空,要多久?”

“一年。”

黄老九说:“川江八大船帮就算全到场,要运三年!枯水眼看已到,卢先生要在四十来天内运空这荒滩,除非是龙王爷显圣!”

卢先生说:“自古,宜昌是卡住长江——川江的一道咽喉,这种时候,宜昌卡住的是中国的咽喉。”

众老大没人应这话。

大红旗帮老大周凤池叹道:“卢先生,你我合川家乡人,从小看着长大。要说精忠报国,我服你!”

这周凤池,正是当年渠帮舵把子大爷、卢先生的老乡亲宝老船手下,人说宝老船落葬时,周凤池曾在合川小河边上那块无字碑前扶持过宝老船的儿,那儿子好像叫宝什么名字,后来卢先生把他拉扯大,带到哪条民字轮上当了大车。这周凤池虽已老迈年高,却还是学那廉颇、黄忠,老不退心火,说出话来,像庙子里撞钟。

其余老大皆点头。酒坛子放在他们当中,无碗,各自提起坛子就灌,水上人哪有个不喝酒的?像卢先生一滴不沾的,黄老九就见过他一个——川江各船帮老大都敬他重他,只为卢先生这人海量不在嘴上,在胸中。

周凤池说:“只是,这木船一走,样样具体。下有暗礁,上有飞机!就学卢先生精忠报国,这些全不畏惧,只有一样事体,本帮上百木船,上千兄弟,走这千里长路,腹中总要有几颗米……”众老大全都点头称是。

醉眼没说话,只瞄一眼卢先生。卢先生光是听。

黄老九怕他下不来台,便开了腔,递上一句话:“卢先生,我不为难你。不过耶,你既是代表国家,又戴了几个红顶子在脑壳上——次长、主任委员,老九我今天只好拿话问你,这水脚,国家开给多少?”

蜈蚣旗帮老大说:“水脚多少先莫说,民初打兵差的那点水脚,拖到这民国二十七年,还没给我!”众老大均有同感,不满地起哄。

黄老九说:“都说挖煤的,是埋了没死。推船的,死了没埋!卢先生,这一回,你我更是刀口中舔血吃,你可敢为国家担保,这一回打差的月脚,绝不克扣,按期照付?”醉眼一直不表态,埋头喝闷酒,此时又抬起醉眼瞄着卢先生。

卢先生说:“国家,作孚实不敢为国家担保。作孚只敢向各位老大担保一样,这一回,万一有差错,只要我民生公司拿到一点水脚,我便让与各帮各位老大先取。”

一条船一时无话,便听得船任江水拍打,哗哗有声。醉眼手下的人在各位老大当中架上火锅。黄老九赶紧要走。醉眼手下的人便献殷勤道:“云老大,宵了夜再走。”

黄老九推辞道:“卢先生话完了,老九我也该走了。”

众老大仗着长篙短桨作护身武器向各方散去。卢先生不挽不留,知书达理,送各位老大跳帮上了各自的船。

黄老九船刚撑出一篙竿,听得卢先生说:“醉兄,告辞。”黄老九回头望去,见卢先生望着醉眼,醉眼依旧斜卧船头抱着坛子喝酒。

卢先生不再多话,扭头便走。这时听得醉眼开腔:“先生!”卢先生肯定早就看出醉眼今夜一定有话,便站在岸边静等。

醉眼望着打着灯笼火把,四面散去各帮老大的船,说:“你要我楚帮一百单八条木船,几时到你帐下?”

卢先生答:“宜昌这一段,这个天,几时天亮。”

醉眼说:“我没戴金手表,八点吧?”

卢先生:“那就八点。”

醉眼:“一言为定。”

这一夜,黄老九的老龙门阵摆到这里,便在炉边扯起了扑鼾。当时已临近立冬,李果果怕他着凉,便找了件衣服为他披上,自己也靠在火炉边睡了。

李果果当年追随卢作孚,早就见闻卢作孚为人豁达,与人交不分贵贱,军界政界商界权贵富豪,江湖上三教九流黑道白道各路英雄豪杰,多有朋友。所以办起事来,当真是八面来风,做起生意,当真是兴隆达三江。但从未亲眼见识过。李果果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事实如此,反正有些场合,卢作孚总爱带了他去,下来后,还教他如何待人接物,甚至与洋人谈判杀价。而另有些场合,卢作孚从不主动提起要他同去……李果果想过,也许是卢作孚出于他一贯的对小青年的爱护吧,怕让自己过早地沾染上“社会习气”。这一夜,听黄老九忆旧,算是李果果对小卢先生这方面的事听得最真切的一回。但事后李果果转念一想,对黄老九所言还是生出几多疑点。1938年10月23日的宜昌,小卢先生哪来这么多的闲工夫与几位船帮老大说这多话?当时自己虽然睡着两觉,但每一觉都只是片刻,算起来,卢作孚总共在醉眼船上耽搁的时间也没有黄老九回忆的这么长。再者,黄老九忆及的卢先生,与李果果所了解的小卢先生平素说话、行事习惯也相去太远。完全不像同一个人。李果果又想,也许自己本来就只从管中窥到了小卢先生全人的一个小小斑点,还自认为追随最久,最了解小卢先生……第二天回家后,李果果把自己从黄老九那儿听到的加上自己下来后的判断全告诉了文静,末了加一句:“老九大爷这番话,既是老话,又是酒话,说起离世故人还不免欷。我听搞文史的教授讲过,老年人忆旧,尤其是忆及与自己有情的旧人旧事,不免带上感情色彩,那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文静听了,连连摇头,不知是同意李果果的否定,还是否定李果果的否定,或者是因为卢先生去世后这六年来,从来不曾在公开场合讲起“卢作孚”这个名字,今日说起,情感上不能忍受……文静拽着李果果,出了家门,再去送家中铁锅去炼钢的小河边,去赶黄老九的木船。李果果知道,文静是想听当年同在宜昌的老人亲口再说说卢作孚,哪怕是唠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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